陆溪屿最后还是写了一封信，准备送去南斗院叫老三了。
寒生坐在他身边，看他将信件末端的落款写完，疑惑道：“南斗院是哪里？”
陆溪屿道：“四大捉妖院之一，位于中戍南方的宿宁。阿生你曾经还是一国皇子，又在人类地界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它的名声？”
寒生见他这也要奚落自己，不由气道：“不知道怎么了？我在人类地界整日疲于奔命，哪里有心思去管你们捉妖师的事？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溪屿说这句话本是无心，见寒生生气了，连忙哄道：“没问题没问题，我现在重新讲给你听，你试着了解一下？”
寒生抱着手，头转到一边去，不理他了。陆溪屿苦笑一声，起身从后面的书架上取下一张地图，在面前的桌案上展开来，拿一根小棍来同他讲解。
“阿生你瞧，这是咱们整个九州目前所有人类国家和妖国的分布图。”
寒生抬起一只眼皮，看向陆溪屿指着的地方，尽管再怎么不情愿，好奇心还是驱使他靠了过来。
“你看这里。”陆溪屿指向地图中央最大一片面积的疆域，道：“这里是人类聚居的中戍，没有完整的国家界限，由各地的捉妖院分区管辖。四大捉妖院就分布在中戍境内。”
“四大捉妖院分别是，西北华陵的青光院，南方宿宁的南斗院，东南绛州的穿心院，以及我们东北邢城的杪秋院。”
“这四个是整个中戍实力最靠前的捉妖院。当然，在它们当中，还是我们杪秋院位居天下第一。”
陆溪屿说“第一”两个字的时候，鼻子都要翘到了天上。寒生白他一眼，道：“瞧你这德行。”但也没有继续损他，而是凑近了些，去看地图上其他地方。
“你看最东北这一片面积很大的疆域，就是你的寒凛国了。”陆溪屿笑眯眯地指给他看。
寒生瞧过去，发现他的国家还是一如七百年前没有被灭时一样安居在地图一隅，并未像往常不复存在的国度那般被删去或者打上红叉。不禁眼眶一热，鼻尖涌上些许酸意。
“好像在你们妖界，是有几位妖王对吧？”陆溪屿伸出右手，在地图上一一点出，“东有瀛海龙王，南有南丘狐帝，西有瑾月鹿神，北则有寒凛鹰皇，也就是你的父亲。”
寒生垂着头，墨发从耳际披散下来，遮挡住他大半张脸，神色阴郁。
的确，他的父亲曾经是寒凛国的皇帝，是那莽荒原上翱翔于万里高空的雪鹰皇室；也是整个妖界，最为不容小觑的一位君主。
但那早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七百年前人类数百捉妖院联手攻打莽荒原，寒凛国因军机意外泄露被一举攻破。帝后死于皇宫大殿，太子于战中不知所踪，唯一剩下他这个二皇子被一名大臣护送前往人类地域，独自在这世间流浪至今。
那个时候寒生还小，在那场战争中一直被保护着，没有近距离体会到它的残酷，甚至还是在人类地界听路边的行人交谈，才知自己的国家被灭了。
所以他对很多事情感观并没有那么强烈，唯一真正感受到的，就是他的亲人们确确实实已经全都不在了。
陆溪屿察觉到寒生的异样，扭过头，瞧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心脏泛疼。不由把他揽过来，道：“没事的阿生，你不是还在嘛。你在，雪鹰皇室的血脉就在，寒凛总归有一天会复国的。它会重新回到曾经的北国盛世，而你也会成为新一届的王。你的父母和哥哥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寒生靠在他的肩头，难得没有把他推开，埋着头，低低呜咽了几声。
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缓缓抬头，语气又恢复了从前那般不屑。只是眼睛还是红的，道：“哼，所以你这是把我的未来全都规划好了？”
陆溪屿垂眸，右手抚上他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几下，道：“是，我也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你，看着你一点一点把寒凛国重新建立，然后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样，天下就再也没有妖怪和人类敢欺负你了。”
“花言巧语，没一句是真的。”寒生躲开他的手，在他头顶哐哐砸了几拳，“你就是个骗子！”
陆溪屿吃痛，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好一会儿。突然捉住寒生的手，将其贴在自己心口，苦笑道：“我先前的确是骗了你，这无从反驳。但我那不是想看看你若发现我忘记你了，会有什么反应嘛……”
一说起这个寒生就来气，猛地把他的手甩开，从他怀里起身：“你还好意思说！要不要脸啊你？觉得耍我很好玩是吗？老子在人间等了你三百年！三百年啊！而你回来之后明明有前世的记忆，还要装作不认识我！要不是怕你死了之后我又要等，老子早就一巴掌把你拍回地府了！！！”
寒生越说喉头越发哽咽，眼泪终于从眼眶中倾泻而出，怎么擦也止不住。
人类死后会进行转世，普通平民转世时间为十年到五十年不等，但最多不会超过这个时限。可对于在世时拥有灵力的修士来说，因生前要高人一等，所以死后同普通人相比，会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转世要消耗整整一百年的时间。
而陆溪屿这个蠢货，不知道是在第一世的时候得罪了哪个妖怪，被人家下了诅咒。咒他死后需在地府关押三百年，受遍十八种酷刑，被剥皮抽筋魂锏鞭打，直至鲜血铺满黄泉路，这才方可投胎转世。
于是陆溪屿到目前为止，两次转世，皆耗费了三百年的时间。
而这每一个三百年，寒生都是独身一妖在人间苦苦守候。
看着寒生撇过头去哭得凄切，陆溪屿又愧疚又心疼。把他揽回来坐下，抱歉道：“对不起阿生，都怪我，每次都要让你等这么久。”
“我才没有特意在等你！”寒生红着眼睛大喊，“我不过就是照常在过自己的生活，该怎么样就这么样。你回来了就顺便去看下你，你没回来，我自己也能够过得好好的！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花这么长的时间在原地干等？别自作多情了！”
陆溪屿知道他是在闹脾气，没有拆穿，笑道：“好，好，你没有在特意等我。我知道了。”
顿了顿，陆溪屿又垂下眼睫，道：“阿生，你知不知道，这辈子我刚回来遇见你的时候，看见你那副小心翼翼试探我还记不记得你的样子，真的很开心。原来每一世我不在的那三百年，你一直都有在念着我。”
“我都说了我没在想你！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试探你只是想看看你这蠢货到底还记得多少而已，谁知道你居然贱到就带着前世记忆在那里看我的笑话？”
原本人在转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自己的前世，都是没有任何记忆存在的。若是想要记起，必须在某个极佳的因缘巧合之下，因前世某人某物给予重大刺激，才有可能实现。
寒生已经不记得陆溪屿第二世是因为什么而记起自己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刚刚转世归来的时候，是没有一点过往记忆的。
“哎呀，都说了不是为了看你笑话啦……”
寒生才不听他狡辩，打断他的话：“那你倒是说，你这一世是怎么想起来的？别告诉我是你一生来就有之前的记忆！”
陆溪屿直言不讳道：“对，就是这样。”
“陆溪屿！”寒生简直要被他这副不要脸的嘴脸给气死，怒道，“你又骗我！你这张烂嘴里到底能不能吐出一句真话！成天这样骗我有意思吗？”
他气得起身要走，陆溪屿再次把他拉回来，紧紧搂住他道：“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这一世，的确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记忆，而且包括第一世和第二世。或者准确来说，我是带着这两世的记忆转世的。”
寒生：“？”
陆溪屿道：“该怎么和你说呢？你知道我们人类转世的流程嘛。先入鬼门关，进入地府后，在一众需要转世的孤魂后面排队。等到你了就走黄泉路，过奈何桥，然后再喝一碗孟婆汤。将前世所有的记忆全部都消除后，就可以跳下轮回池进行投胎转世了。”
“前一世我就是老老实实这么干的，然后走黄泉路的时候，就被鬼差带走关押起来了，等过了三百年才放我出来。这一世依旧是这样。因为地府是阎王的地盘，我们这种修士一下去，体内灵根灵力什么的，全都被散去了。我打不过他们，就只能被鬼差押着走。”
“哼，打不过你还挺骄傲。”
陆溪屿没有反驳寒生，只是笑了笑：“我逃不出来，所以也只能在地府继续熬那三百年。”
“在第二个三百年里，我跟一个在地府干活的冥妖混熟了。通过她，我能勉强看见一些人间的情况。我就让她帮忙找找你在哪，结果真的就在她幻出来的灵镜里面瞧见了你的身影。”
“什么？！你看见我了！什么时候？那时我在干什么？”寒生猛地转头，紧张地对上陆溪屿的眸子。
“你……”
陆溪屿眼神躲闪，不敢直接回答。因为那个时候，他看见的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事。
后面还因为他所见的场面，硬生生冲破地府要去人间找寒生。结果被追上来的鬼差又捉了回去，差点要给他的服刑时间翻一个倍。好在在他拼命跪地求饶之下，最终还是作罢。
陆溪屿并不打算让寒生知道这些，拍了拍他的背，笑着又撒了一个小谎：“没什么，就刚好瞧见你在沐浴。啧啧，那身材，我看了快半个时辰都还嫌不够呢。”
“什么！！”寒生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抬起一只手要扇他，“你变态是不是？都死了还不安分，就算借别的妖怪的妖力也要来偷窥我洗澡？！”
“好啦好啦。”陆溪屿笑嘻嘻抱他，“继续听我讲嘛。”
“后来啊，我见了你之后，着实想念的紧，所以三百年的时间一到，我就直接冲破关押我的监狱一路往黄泉跑去了。我跑的飞快，十多个鬼差追了一路都没能撵上我。最后我从奈何桥上奔过去，纵身一跳跳进轮回池，马上就投胎了，所以就没喝孟婆汤，也就没有忘记你。”
“……”寒生的嘴角扯了扯，显然不太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也不瞧瞧我是谁。”陆溪屿牛气哄哄道，“后面我进入轮回，地府的鬼差也拿我没办法了，我便钻了这个空子，带着两世的记忆转了世。”
“该说不说，刚出生的时候那具小身体真的很憋屈，时刻被家里人看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办法去找你。好不容易长大之后进入杪秋院，遇到你了，就因为没有告诉你我有记忆，被你打了一顿，接着你就跑回娘家了。”
陆溪屿委委屈屈往寒生身上蹭：“真是的，我花这么大功夫爬到院长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迎你回家，结果你都不愿意留在杪秋院，害我一番好找……”
寒生翻白眼道：“哦，你还怪起我来了是吧？谁让你犯贱犯到这个地步？你知不知道当我发现其实你什么都记得的时候，差点被你气死！”
那会儿寒生还以为陆溪屿和上一世转世回来的时候一样，是不带记忆的，需要自己慢慢和他相识相知，在一个机缘巧合的境遇之下，才能够重新记起。
所以一开始他非常小心，努力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好妖怪的形象，却没想到自己这番装模作样的丑态早就被看穿了。
陆溪屿噘着嘴要往寒生脸上亲：“我错了嘛我错了嘛，媳妇别生气了。我们明天就一同出远门了，今天先停战好不好？”
“滚开，别恶心我。”寒生一掌把他的脸拍开，目光移向他书案上那封还没有去寄出去的信，又想起一事。道：“话说，为何你大徒弟二徒弟都在杪秋院，偏偏三徒弟跑到南斗院去了？”
陆溪屿目光移向他看的地方，道：“哦，这个啊。那小子太闹腾了，我不想看见他，就把他送到南斗院当讲师，给我赚钱去了。南斗院他们那边一个月给我付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工资呢！一百五十两！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那小子居然这么值钱！”
寒生眉头都要拧成一个疙瘩：“所以你就为了每个月的这点钱，把你一个徒弟给卖了？”
“什么叫卖了？他要回来随时都可以请假好不好？而且他师父我每个月也会给他零花钱的啊，又自由又有钱花，这生活多快活啊！”
“你每个月给他多少？”
“五百文！怎么样？够多了吧？”陆溪屿伸出一个巴掌，得意洋洋道。
寒生：“……”
“人家一个月给你赚一百五十两银子，你就给他五百文……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应该修什么仙，你应该去经商。那样绝对可以当上整个九州最大的奸商，保准你赚的盆满钵满，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哎呀，过奖了过奖了。”陆溪屿恬不知耻地摆摆手，“现在这样就够了，他一个小孩要什么钱。这些钱到我手里不还是为了咱们整个杪秋院的生计啊。西佛寺那边和尚们花的钱是要少点，但是咱东道院这边那群小子一个个壮得跟头牛似的。吃饭也吃得多，每天买菜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呵，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呢陆院长。”寒生阴阳怪气道。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陆溪屿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推开，道：“可你明天就走的话，那你三徒弟岂不是来不及赶回杪秋院了？”
“干嘛要等他赶回来，我挑这个时间就是为了不和他碰上。要不然到时候他在那里吵吵嚷嚷的，能把我烦死。”
寒生：“……”
“那晏泊尘呢？你让他带着阿泠和我们一起吗？”
陆溪屿想了想，道：“带上吧。我感觉你家那只兔子比我三徒弟还要吵，要是不带他，他的哭声估计能把我整个杪秋院给掀咯。”
“……”
“而且泊尘他很厉害，带上他多少也能帮我们些忙。不过还是得我们先走，他们两个后面跟上，先让他帮我把老三给忽悠过去再说。”
“……”
寒生的嘴张了张，想骂人。但是骂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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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笑回忆偷渡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