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木俊秀的脸上仍旧带着些疲倦苍白的病意,只是一双眸子疏离又冷静,仿若世间没有能击垮他的东西一样。
笼中黄澄澄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又平添了几分清傲。
木下发觉他此刻竟看起来有一瞬间意外地非常顺眼。
“走吧,明日不是还要去陈府。”顾木走过来说道。
白术又抱起了双臂,身后的剑上有一抹彩色摇曳,那是她原本的那半块断掉的披帛。
对于顾木,她的心情是比较复杂的。
一来,她好像隐约感受到自己未来或许跟他有着不知道是什么,理不清的牵扯。
二来,这凡人总爱管她,有些莫名其妙地可笑。
她本该抽身离开,可又暂时没办法从这一团乱线中脱身。
不过,白术此时还觉得一切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像端坐神台的神,好奇且高傲地观察着这一切。
满以为同从前无数次一样,仗着自己的力量,从命运线中玩闹一番。
“你现在攒了多少银子了?”白术问道。
顾木不言,带着她往院里走,灯笼中的火光摇摇晃晃。
可白术却跟紧了他,长睫毛颤颤巍巍,眼睛紧盯着他清瘦的侧脸。
顾木没办法,只得把袖中的钱包拿出丢给求知欲强烈的女孩。
白术接过来不用掂量,便知道远远不够赎他那青楼相好的,甚至于仍不够还她的八两。
“明日还是要去算卦?”
顾木从喉咙里应声,在夜中显得有些温顺:“嗯。”
“那天赐任务怎么办?”
“仙人来了,自然是交与仙人。那本就不是我们要管的事。”
看来他接任务竟当真不为求财赎人?
难道是想靠“良善”的表象欺骗慕留雪,然后让慕留雪带他离开这里,求仙问道?
那他还真是凉薄。
这与凡间故事中杀妻证道的家伙们有何不同?
不过,慕留雪自己都自身难保,恐怕没办法带他踏过长生桥了。
她又将同主人一样落魄的钱包丢回。
心里想的是如若这病秧子到了后日当真没办法凑齐赎人的银子,她帮忙填上算了。
此后,不管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人世间又多一场闹剧,都与她无关了。
但她嘴里却说道:“嗯……断掉胳膊一定很疼吧。不知道掉脑袋会不会疼。”
谁知眼前人看起来倒是很沉的住气,连脚步都没有乱半分,这让白术更加断定了他是第二种想法。
一个负心凉薄之人。
她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目光不自觉定在他因为身体不好而没有血色的唇上。
一个有着好皮囊的负心凉薄之人。
因为她的视线太过明显,惹得顾木不由得垂眸去看她。
小姑娘的面上似乎永远含着莫名的笑意,发坏时笑的温柔,生气时笑的和善,打量人时偶尔笑的意味深长,看见厌恶的人笑的暗藏锋芒,偶尔看见墙角的海棠花笑的怜悯。她总笑着,以至于让人很难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
顾木从前老听师兄说爱笑的人运气好。说第二峰新收了个师妹,笑起来像吃了蜜糖,连最严苛的执法长老见了也心软三分。
师兄说他该多笑笑,笑笑惹人爱,以后找道侣也好找。
他不以为意。
他喜欢御剑飞行的风,喜欢林中饮水的蝶,喜欢出鞘时剑身震动的声音,喜欢夕阳下师门众人的嬉笑怒骂,喜欢突破时窥见的天地大道。他喜欢很多东西,偶尔也会看着那夕阳露出微笑,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沉默的。
多年的流浪让他情绪不露于外,再加上他超群的天赋,更让他不必再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顾木想了想印象中的爱笑的小师妹,不由得将两人进行比对。
如若那位师妹天天和白术一样“笑”,想来是不会有那样好的人缘的。
白术的笑中总带着别人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眼前的姑娘同他对视几秒后哼了一声背着剑快步走了。
顾木眉间的三分病气因为无奈而消散一点。
他又觉得,或许白术成了他的师妹也会有不少人喜欢。
她脾气不好但也不差,她胆量大,人也活泼,这样不会受欺负。她的长发很柔顺,长的也漂亮,笑起来时同样惹人喜爱。
虽然剑术差,但师兄弟们一定会留手。
她的声音动听,看起来娇气,受伤却不吭声,一定会让素来心软的家伙们多加关照。
顾木想到这里,脚步乱了一瞬。
他提着灯的手紧了紧,那丝无奈也很快消散,包括唇边那缕极淡的笑。
又变成那副病秧秧无甚情绪的样子。
人间大多数人是被天道庇护的。同样,他们也就失去了踏上那座桥的机会。
白术身上没有仙缘。
剑阁堂中,剑尊和长老们围坐一团,八面玲珑的掌门嘱托着小徒弟。
“灵均,虽然你被我们用术法封印了灵脉,但是人界是天道庇护之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记住,除了你自己的尘缘,断不可插手任何别的事。”
“人间的法则跟我们的有所不同,因果循环自有定律,历来有太多因为亲人离世爱人辞别而坠入深渊,即便是在修真界也有不少自毁道途的人,何况人间特殊,万不可与他们结缘。”
“你自来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唠叨,只听你师伯和掌门所说,不可做些多余的事。”
“师弟,我们等你回来,同步大道。”
“师兄,到时候一定要同我讲讲人间是怎样的。”
“灵均,此去一程万自珍重。”
………
师尊等人多次告诫,顾木也曾记在心中,但孤灯摇曳,院中清冷,他此刻回想起来,竟只有两字振聋发聩,直震的他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不可。
且说白术早上起来便围观了一场大戏,原是姜夫人特意给郑青云准备的梨汤让姜景行糊里糊涂地给倒掉了。
“你说说看,你娘我熬了这么久容易吗?”姜夫人挽着袖子拿着勺子掐着腰对着端着空碗的姜景行怒道。
“买?!怎么,我做的东西不合你口味?!那街上卖的比我的好喝?”
姜景行端着碗不敢还嘴,颇有点可怜兮兮地模样。
郑青云身边站着刚刚认“亲”的慕留雪,拿着酥棍一脸板正地看着姜景行。
慕留雪抬着手欲劝一下姜夫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木身体实在不好,此时正在厨房熬药。
白术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吵架兴致勃勃,一双眼睛亮晶晶地。
最后这场架以姜景行被赶出门买早点为结局。
“白姑娘要吃什么?”站在早点铺子中姜景行问道。
因为白术要去陈府报道,所以便干脆一道出了门。
此时有一群书生掀门帘进来,看见正在买早点的两人交谈声停了下来。
领头人布巾冠发,身姿挺拔,目光锐利,腰间配着玉珏。
“我等竟不知姜兄也在此。”
正在分早餐的两人回头看去,姜景行下意识地将白术往后挡了挡。
他脸上的笑变浅,但仍旧得体。
“戴兄也来买早餐?”
戴君回笑了笑,但是却带着不易察觉地微微恶意。
“自然,家中父母严厉,又无姜兄七步成诗的天赋,多亏师长爱护,乡试在即,早起随便吃完,好去师长家多请教请教。”
他目光越过姜景行,看向在他身后冒头的女子。
姜景行往旁边一移,彻底挡住了白术视线。
昨天师长才说此时抱佛脚已无多大用处,不若在家多多复习。
“原是如此,那就不耽搁戴兄和各位同门的时间了,告辞。”
“慢走。”“姜兄慢走。”
姜景行行了礼欲带着白术离开,戴君回往前挡了一挡,他身后的人抬手却没拉住。
“姜兄怎么这么着急,你我同门之间就算不亲如手足也不必避之不及吧?莫非当初上门的姑娘姜兄不喜欢?虽然我委托了布衣台要找个漂亮且厉害的姑娘,但看来这布衣台也不怎样,亏我还花了几两银子。也罢,当做打发乞丐了。”他意有所指。
姜景行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戴兄慎言。”
白术和姜景行处在众人目光下,因为戴君回咄咄逼人的话看着有些弱势。
“慎言?我做好事有什么好慎言的?姜兄说话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戴君回嗤笑。
姜景行抿了抿嘴,张口欲说什么。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他往后扯去,露出了一张弯弯地笑颜。
戴君回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被藏在身后的白术会露面。
他刚刚已推测出白术就是接了他任务的人,见她与姜景行举止亲密,才出口讽刺。
如今直面了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术开口语调很是动听:“公子,不若让一让,我们该走了。”
书生们一见这情形,连忙上前拉开戴君回。
君子谦和,他们本就不是什么随意为难人的家伙,何况大家都是同门。
戴君回皱了皱眉,勉强移开了两步。
姜景行松了口气。
还好戴君回没有对白姑娘动手。
走了两步,戴君回忽然又扬声道:“这位姑娘,虽然你希望有人爱你,可是你不知这个人骨子里是否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我劝你还是要睁大眼睛多想一想。”
白术回头:“你说我希望什么?”
戴君回腮帮紧了紧,看着她和善的神情竟不知为何有些忐忑。
“虽然我知道你这种人都向往平静,可是倘若选人,还是要多观察,看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吧。”
白术浅笑出声:“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这样说的。”
自从她升上大乘期后,还未曾有人敢对她放此狂言。
看不清人?
真敢说。
她如今自我封印,双眼没有以前的能耐,但远不到识人不清的地步吧?
她还没瞎。
“汪。”一声熟悉的犬叫声传来,一名家丁牵着一条皮毛光亮的黑犬进门,惹得周围人纷纷错开身子。
家丁走到戴君回身边叫了声少爷,黑犬乖乖地坐在地上吐着舌头,不时还回头看一眼白术。
它认得这个人的气味。
白术看了黑犬一眼,心弦微动,但并不询问,她已决定给戴君回一点小教训。
“戴公子是吗?”白术笑道。
戴君回摸着自家狗的脑袋,绷着脸不回话。
但白术也不需要他回话。
“公子今晚回家时要小心脚底。”
戴君回闻言皱了皱眉毛,他认为白术不仅不听他的劝,反而是在威胁他。
怎么,难道她晚上要去套他麻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心中起了怒意,但还未开口,白术就扯着姜景行离开了。
戴君回:可恶,她竟然敢威胁我?!报官!报官!一定要报官!
老师:说了不让你们来非得来。课都讲完多久了,就不能让我清净两天。不孝徒孙!
剑阁的师弟师妹:带点特产啊师兄!这句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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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只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