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三岁的小男孩牵着母亲的手,一张病弱的小脸上带着懵懂。
“阿娘,我们去哪呀?”
“不找爹爹了吗?”
女人背着一柄重剑,身量高挑,面容却是一副温婉的模样,不笑时眉间有些抑郁。此时那张略微寡淡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她牵着男孩的小手带着他往镇外走去。
男孩太小了跟不上大人的步伐,迈着的小腿倒腾地飞快,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可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或许注意到了,然心已似枯木,实在没有精力去管他。
男孩也不哭,乖的很,但因为身体差,很快喘了起来。
他仰着头看着自己一向寡言的母亲,汗滴从他小脸上低到洁白的内领上。
终于,他一下子扑到了地上,手还被母亲紧紧牵着,于是整个人像是悬在了半空中一样。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将他提起抱在了怀中。
小男孩安安静静地揪着母亲胸前的衣领,被母亲带着离开了镇子。
*
有些破旧的院落内酒桌还未散,天空高悬着明月。
“这两天就回来?”白术撑着脑袋看着已经喝醉的姜景行反问到。
姜景行点了头,白皙的脸上如今被醉意染红,像傍晚的太阳。
“还有一、二、三………天。”
“到底是几天?”
“嗯………”
他彻底醉倒在了桌子上。
白术转了转手中的筷子,戳了戳他的脑袋。这酒量也太浅了。
顾木此时已经起来收拾碗筷了,他仿若没听见白术别有心意的问话一般。
“过去的时候把床上的衣服捎上。”
正在敲着桌子的白术闻言奇怪地看向顾木离开的背影。
衣服?什么衣服?
她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透过封印隐约察觉了一些东西,然后起身走进里屋,看到了床边叠好的一套花色的衣裙和披帛。
是白术喜欢的颜色和款式,最上面还放着一只可爱却不多见的猫爪簪。
顾木将碗筷收拾妥当,走到屋内要将拿几床被子去姜家,却看见小姑娘站在衣服前的背影。
“这衣服是怎么回事?”白术头也不回地问道。
顾木拿被子的手停了停。
室内燃起的油灯啪地一声炸了个火花,但无人在意。
白术回头,唇间的笑都不见了,细长的眉罕见微微皱起。
“这是你还的我的衣服?”她盯着蹲在地上叠铺盖的病秧子再次问道。
说了八两银子,就是八两银子,少一分多一毛都不行。
白术被床上的衣服搅地心情有些烦躁。
还钱是还钱,买了新衣服抵她原来的衣服这怎么可以。白术有些厌恶地抿了抿唇。
她一双清亮的眼睛在烛光下竟然变得有一丝阴霾。
可病秧子既然送了出来,这衣服便是她拒绝,因果也已经成了。
“你………”
“成衣店打折,故而买来送给你的,权当赔你这几天的时间,至于那八两银子,到明天我再想办法还你。还请你再宽裕一段时间。”顾木手底下继续整理着被子开口道。
他话说的动听,内容也无甚不妥。让白术心中刚刚升起的火慢慢降了下来。
她掐了掐拇指肚,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尖锐疼痛。
“八两银子还我就好。别做多余的事情。”
白术走到顾木身边低头看着他重复道:
“你听到没有?姜怀木。”
顾木将被子抱在怀中,站起身往外走,因为角度问题,白术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嗯。”走出两步后,空中传来他有些冷淡的回应。
白术站在原地许久,抱起床上的衣服,也走了出去。
她快走两步来到了顾木身边,虽然顾木看着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但他还能搬的动醉醺醺的姜景行。
“还有几天他爹就要回来了,你想好怎么做了吗?你那花楼里的相好又怎么办?后天上午,那王明就要来找你要钱了。”
“我在同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顾木脚步停住,转头看向白术,一双眸一淡淡地,平静极了。
白术闭上嘴,不知为何,看着他此时的眼睛,她有些不敢说话。
像是畏惧着什么。
是那逐渐显露出的命线,还是即便是她的双眼也看不透、摸不清的未来?
眼前的人看了她半饷终于开口:“听到了。我暂时还没什么打算,花楼那边的事我有办法,你不要管。”
“……嗯。”
他又看了她一两秒,然后扶着姜景行继续往姜家走去。
顾木对于白术的容忍度很高。
许是自己幼时吃了太多苦,所以看见同样无父无母的白术他总觉得应该多管一管。
她的眼睛那样澄澈,便更显得人间苦难多艰。
顾木的母亲离开他的时间比白术推测的还要早三年。
那年他刚满七岁,柳梢春头,花开遍野,正是江南最好的时节。
母亲背着许久未曾背起的剑,在傍晚出了门。他从黑夜等到天明,又从天明等到黑夜,自此再也没等来“天明”。
后来,他于城中流浪,街边一个好心的乞丐说不久前有一群道士、侠客外出除妖,不少人都死了。
不过那时他尚不知何为死亡,只觉得或许在某一天母亲还会出现在街头。到时候,他便跑上去,牵住她的手,拿她温热的手暖一暖。
如若母亲同他道歉,他便故意不说话,让她急一急,再要一只街头的烤鸭,吃的满嘴流油。
可是母亲实在是太难等了,他的衣服逐渐变薄,那年的江南特别冷。
他又想起父亲。
母亲说父亲是个卖药郎,走遍了大江南北,看过江南的雪,见过大漠的风。
母亲说父亲是个温柔的人。
他不知道天地有多广,只知道江南的雪确实很冷。
街头来来往往的人,每每有穿着一身长衫背着箱子的人路过,他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瞧。
或许父亲会路过这里,瞧见他,将他带去与母亲团聚。
一年又一年,官家少爷娶了城东的小姐,老乞丐被人打死了,小乞丐也学会了偷东西。
他还是没能等来任何人。
顾木将姜景行扶到床上,姜夫人连忙端来一晚醒酒汤,轻声细语地哄着他服下。
“对了,我给你们也熬了,在锅灶上,自己去呈,听见没有?”她不忘叮嘱顾木和白术。
醒酒汤酸辣,白术只喝了一口就不愿再喝,但已经动了口,她也只能皱着秀气的鼻子喝了下去。
顾木在院中抱着胳膊看着天空,鬓边发丝有两三根又耷拉下来。
旁边一双小巧的手捧着一碗汤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诧异回头,只见小姑娘仰着头将另一只手中的醒酒汤饮尽,然后抿了抿唇边的汤汁。
“醒酒汤。”白术道。
顾木犹豫了下接了过来:“多谢。”
白术顺着他刚刚的目光朝天空看去,月明星稀。
“你会观星吗?”
顾木诚实回答:“不会。”
“不会那你在看什么?”
“星星。”
白术撇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无语。
顾木眉间的阴郁散了些,他弯了弯唇:“星星很漂亮不是吗?看那边,那是房宿,天子布政之宫。”
“………太微。”
“什么?”
“我说,那是太微!”
顾木将空中的手收回,放在唇边咳了一声。
“你认识?”
“不认识。”
顾木默默地喝了口醒酒汤,很酸很辣,有一点点不太好喝。
白术端着空碗在原地踮了踮脚又问道:“谁教你的卜算观天?”
顾木摸了摸碗壁:“家师。”
“你还有师父?他人呢?”
“在很远的地方。”
“死了?”
顾木敲了敲她的脑袋:“注意用词。”
白术嫌弃地往旁边移了移:“快喝你的醒酒汤。今晚还出去吗?”
那女鬼不知今晚还会不会杀人。
“去。”顾木回答地很干脆。
“到时,烦你留意一下空气中的气味可以吗?”
“嗯。”借个咒而已,人间法则不会那么小气。
夜逐渐变深,但许多人未眠,那些游走于黑暗的人和东西都活跃起来,这是他们的主场。
白术和顾木路过一个蒙着面的人,擦肩而过时能看见他剑尖滑落的血。
“今晚可真热闹啊。”白术弯着唇感叹。
顾木叮嘱:“离我近点,别跑远。”
两人在镇上逛了大半圈,期间还差点和一个瘾君子打起来。
最后白术拽住顾木的衣服道:“今晚她不会出来了,去几个受害人家中再寻一寻吧。”不知道甘回他们查到那几个人都跟莲姑娘有什么联系了吗。
于是两人又掉头向来路走去。
可官府和奇能异士们早已翻找了无数遍了,他们也未曾找到什么新的有用的线索。
到最后刘伯家门前,白术只分析道:“虽然前几起命案皆有小儿失踪,但是我觉得大概率只是巧合。”
毕竟如果真的是她推测的家伙的话,郑青云脖间那个不算高明的隐身法器根本藏不住他。
白术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间同时停了下来,对视一眼。
门内有人。
顾木修长的手放在门上,低声继续与白术交谈:“不知道陈伯这样一位从不与人争执的老人为何会遭此毒手。”
白术的手放在了胸前的剑结上。
白术:真热闹啊。
顾木:醒酒汤不太好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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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只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