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句话,竟令矮子再次沉默。
九郎将红药丸丢在他腿边,“既然你的脑子被洗的这么干净,我不拦你,你吃吧。”
这回矮子拾起药丸却不吃了,只在手中一捏,“我只知道我上面的人是谁,不知道上面的上面还有谁,不过我虽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我听说那个人在朝中,而且现在就隐居在江州的某处。”
“接着说。”
“你饶我一命,我就带你去,至于那人到底是谁,你自己去查,如何?”
“你真知道?”
“多少有听到风声。”
九郎唯一思量,将他额上长钉摘下,“成交。”
二人这便动身,九郎与大个子换了装束,将大个子的尸体钉在岩壁上代替自己,随即便与矮子一起往洞外去。
此时洞外是黑夜,月黑风高路难辨。
他不免暗忖。
这岩洞少说两丈深,洞口由精铁锻造的门与伪装成山石的石板组成,隐在山中难以有人察觉,更别说洞门附近还挂着不少立牌,提醒山人附近有捕兽夹。
若不是他自救,恐怕不会有人发现他。
那人在江州?这不免让人想起江州孙宅,这一系列的事,果真与戮王有关?
从佟十方被袭击,再到秦北玄失踪,以及孙柳被劫,礼贤王被袭,还有他的遭遇,似乎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一个没有皇血的异姓王何以如此大胆,敢与所有人作对?
他想立即赶回京城,确认佟十方的安危,然而线索已在眼前,若不直捣黄龙,就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已经中毒,如若明日就是他的死期,与其死在回去见她的路上,不如快一步查清真相,为她留下线索,保她日后的平安。
二人下山穿城而过,在天明时渡过江州江水,不多时便抵达一处赌庄,正是遍布天下的福来庄分处。
庄内不断有人迎面步出,矮子挡在九郎身前,压低声音,“跟紧我。”
庄内人并不多,好在视线里乌烟瘴气,二人并未惹得太多人注目,索性就大胆混入其中,走到一处赌桌前坐下,随意下了一注。
“就在那儿,”矮子的目光朝通向后堂的门点了点,“你自己去吧,我得走了,如果让他们知道是我带你来的,他们非剐了我不可。”
说话间他已经慢慢扶桌站起,却被九郎一把按回座上。
“不能走。”
矮子一吓,“你说话不算数还是怎地?”
“若你所言非虚,我自会救你,若你诓骗我,”九郎清冷的目光点在他脸上,“我立刻杀你,决不食言。”
矮子心肉狂跳,“我、我可信不过你。”
“巧了,”他脸上浮现鄙夷的笑,“我同样信不过你。”
赌桌上这一局已经结束了。
九郎将矮子从桌边抓起来,将他拎起来向前一推,“走,跟我去看看。”
矮子走的不情不愿,在即将迈入后堂门的时候,他的手暗暗摸向前襟,猛然抽出一把匕首,大喊一声转身向九郎面上刺来。
九郎向后一避,握住他手腕,五指送力。
矮子大喊一声,是腕骨被他拽断了。
“快!快来人呐!”
嘈杂中传来砰砰两声,唯二的两处门都被关上,堂中登时变得昏暗溟濛,下一刻,所有的人均从桌下抽刀奔来,这里面竟无一人是真的赌徒。
果然又是设计!
矮子见此,找准机会逃命,朝一旁扑躲,却被九郎一把擒住后颈,向前一送。
半空中一刀刀刹不住,纷纷斩落在他脸上。
他翻倒在地,捂着脸大声的惨叫,同时叫大骂不止,“弄他!他是崔隐!他就是崔隐!”
刀林调转方向,再度向九郎挥砍而下,他气托双足,空手将刀夺下,反攻上去,然而打斗中,脚步竟一深一浅,逐渐踉跄不止。
糟了,是成意的毒血发作了,他立刻击打身上三次穴位,然而似乎成效不高。
那毒见缝插针,令他浑身的血液如同铁水般沸腾,炙热伴随疼痛攀缠在骨肉上,想将他活生生烧死。
它像是某种算计,又像是在提醒他,他杀了自己的朋友活该有此后果。
但他已不再有罪恶感。
他已经如实告诉了成意,在他背叛自己的一刹那,他们已不再是朋友。
没什么好惆怅的,他栉风沐雨的孤独行走了这么多年,皮囊下的这颗心早已练就的冷峭残酷,可以做到轻易地舍弃任何一段关系。
没关系,就算全世界都要来背叛他,都不要紧,他早已预想过这一切,所谓成千上万的伤害,他于年少时早早品尝过。
从痛彻心扉到麻木不仁,也不过是他眨眼的刹那间。
他已无所容心,无所畏惧。
但在这一刻,他再次想起远在京城的佟十方,眼前仿若有她的影子,她的身影似乎也同样落入泥沼挣扎不休。
她是否已经平安离宫?是否找到了线索?
如果他能被设计至此,那她和李三粗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他一定要赶回去。
他的心再次激烈的不安的跳动起来,因为疼痛而溟濛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在岩洞中,他为了将双手双脚从长钉上取下,强行催动内力震断了几根掌骨,现在他唯有攥紧双手,将伤口处的裂骨与粗糙的刀柄摩擦,才能忽略身上的剧痛。
夺来的寻常刀在他手下似被唤醒,一心嗜血。
昏暗的堂中惨叫连连,肢体横飞,汩汩鲜血从门隙中不断涌出。
片刻后一人飞起撞破了门,落在了后堂中。
九郎扯去浸透鲜血的外衣,随之从门中走出,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后堂里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余下的人早已撤退了。
他警惕的举目四顾,提着血刀从一串串屋前渐次走过,最终脚步停在一扇门前。
所有的门都能打开,唯独这一扇,门是被锁上的。
他用刀破开门锁,便见屋内摆着一个一人高的巨大红漆神龛,龛内供着一座呲牙咧嘴的神像,龛前放着一个巨大蒲团。
神龛上与蒲团上满是积尘,显然很久无人跪拜。
但古怪的是,那座神像的头顶却一尘不染。
他的手放在神像头顶,稍一用力神像的眼珠便上下颤动,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响声,神龛侧面居然开了一扇门。
门内黝黑深远,有一条蜿蜒向下的木阶,他并无畏惧,提刀入内。
江州地处江南,潮湿多雨,即便是冬季,地底仍旧散发着一股生冷的江水腥气,木阶十分冗长,在他脚下不断发出诡异古怪的呻吟。
黑暗中一个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还想怎样?”
他的脚步猝然停下。
那人没得到回应,恍然顿悟,“你是谁?”等待良久,他又道:“我和他们不是一伙人……我是被他们囚在这的。”
九郎一言不发走下阶梯,走到声音面前,他从腰间取下从矮子那里夺下的火折子,送气吹亮星火,微弱火光照亮了眼前的光景。
面前的人面色惨白,浑身狼狈不堪,双臂被反折着吊在半空,双脚悬空,那一对手腕在重压下已被摩的露了白骨。
他有些愕然,没料到他会是这幅模样,“我料到你可能在此处,却没料到会是这副模样。”
对方闻声艰难的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脸。
九郎却先一步收回火折子,隐在黑暗中文;“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笔交易。”
“我与你有什么交易可行?”
“当然有,我救你出去,你就应该投桃报李,”九郎反手卧刀,横空斩断铁索,对方便重重跌落在地上。他上前一步,刀在手心再一翻转,刀尖准确的抵在对方胸口上,“你那里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说呢,戮王。”
江州福来庄作为江南最大的赌庄,在隆冬的午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没,当地衙门在熄灭的火场中翻出几十具残缺的尸首,疑似是被人先杀后焚,衙门为此一筹莫展,一心向外筹集线索。
而彼时五里外,一支不起眼的扁舟正随着江水向下行。
扁舟行至一处江水缓流处,九郎撂开竹帘,对耳背的船家做了一个手势,“老船家,麻烦慢些。”
矮桌对面的戮王靠在船壁上,缓缓睁开眼睛,“你倒是惕厉,不过江心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和你们这些朝廷中人打交道,不谨慎恐怕要掉脑袋。”九郎斟了一杯粗茶,推至他手边,开门见山,“你追杀佟十方这么久,手边应该有我的画像,我是谁想必不必赘述了。”
戮王坐起身,即便一身狼狈,仍旧把腰背挺的笔直,坚持着那点气度,“所以呢?”
“江湖上的风波是你挑起的?”
“不全是,何况我谋财而已,又是助他人兴致,有何不对?”
“以人为货,拆而贩之,也是你的主意?”
“不全是,不过是另一种谋财手段,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正常。”
“那善用机甲的组织,也在你手下?”
“不全是。”
九郎不禁冷笑。
此人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刁。
“所以秦北玄、孙柳还有良知秋的失踪都与你有关?他们都在哪里?”
“我不知道。”
“孙柳是你兄弟,你居然全然不关心他的死活?”
戮王面色一沉,握拳在案上捶击,“我怎会不顾他的死活!”
“哦,我明白了。”九郎不急,继续缓缓攻之,“你不说是因为你也答不上来,李代桃僵,你不过是为人办事,你背后还藏着一个人,是什么人能令你甘愿为之所用?那位太师?礼贤王?当今圣上?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必猜了,你若打听点别的,本王或许可以透露一二,但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戮王的半颗眸子沉入眼睑,他脸上竟浮出一丝担忧,“那个人能关本王第一次,就能关本王第二次,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我能救你也能杀你。”
“你!”戮王虽为异姓王,但为王多年,早已习惯高高在上,只有他与人论生死,何来他人与他论?这个混小子居然不怕他,他恼羞成怒,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就凭你一个江湖中人?我手中有的可是兵权!”
“所以你的兵呢。”九郎抱臂向后斜靠,半笑半讥讽,“不妨亮出来吧。”
戮王目色一迟,逐渐冷静下来,他心中丈量着得失利益,片刻后才再次抬起头,“想知道来龙去脉,你还得再帮我一个忙。”
桌下一个冰凉的东西迅速抵住他腹部,是九郎的刀,他大为不悦,“你还想讨价还价?”
戮王垂手握住刀锋,目光极尖锐,与他目光对撞。
“本王虽非江湖中人,但在沙场中也经历过血雨腥风,本王不怕死,你若不帮这个忙,本王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不妨现在一刀开了我的瓢,然后去杀你以为的人,只要你不怕将佟十方拖入更深的漩涡。”
此言非虚,九郎深知,背后那人已经很明白他与佟十方的牵绊,若是他有什么贸然之举,的确有可能被人拿来设计佟十方。
他松开握刀的手,“你先说,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戮王暗暗松了一口气,“你去把我兄弟孙柳救出来,我就告诉你一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2章 戮王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