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景柠起身相迎,车厢挂帘从内掀开。
两人四目相对,景柠从如寒潭渊冰的眸子中很容易便看出了自己的倒影,车里那人慢慢悠悠道:“不知姑娘有何学问傍身,还做起本王手下的先生了?”
景柠讪讪地笑了两声,错开目光。人算不如天算,她着实不曾想到能撞上洛屿。
洛屿下了车,嘱咐车夫和李尔先回:“本王自是要试探下,是何等学识渊博之人胆敢在王府门前大言不惭地蛊惑本王的属下。”
李尔听话地告退,离去前却不忘偷偷拍着胸脯向景柠保证道:“王妃放心,您若是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属下一定替您向王爷传达!”
景柠:?
她让这傻小子帮忙传递什么讯息了?
这点小动作自是逃不过洛屿的眼神,只冷冷一眼,李尔就交代了在和王妃眉来眼去些什么:“王妃方才与属下一同下了几局棋。王妃有心求和,只是不好直接开口,便想着从属下这里探听些消息,看看该做些什么才能与您百年好合。”
说完,还不忘满脸邀功状地对着景柠挤眉弄眼:如何?在下对王妃您可也是忠心不二的!
一旁的洛屿听罢冷哼一声:“私下刺探皇亲贵族的行踪与喜好,可是能灭族的大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还要从本王护卫身上打听?”
什么?谁要求和?谁要和王爷百年好合了?!景柠自听了李尔的言论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自省,这傻子到底是如何得出她有这个诉求的?
李尔将几人间微妙的氛围归咎于王爷不满本该是闺房情趣的私房话由自己讲出——话本里都是这样讲的,立刻跪地请罪:“是属下多嘴!王爷与王妃之间心意相通,您撅什么屁股王妃便知您要拉什么……”
洛屿的目光渐冷,觉察到的李尔乖巧地吞下了最后几个字,却还不忘补充道:“属下知罪,请王爷王妃责罚,属下绝不会再插手此类私事!”
知道李尔是个忠心的,洛屿揉了揉额角,不欲过多计较:“下去吧。看你这一身挂的,还以为是哪个村出来的卖货郎,回去换了。”
闲杂人等退去,洛屿也将目光从景柠身上移开,转头向她方才回来的方向走去。
景柠自是只有乖乖跟着的份。
不出百步远,眼前是座酒楼,虽未挂出牌匾,但红纱轻幔明灯交错也霎时惹眼。只是酉时后方才开门,也难怪她在这条街上逛了大半天却未曾发现这销金窟。
景柠驻足,身前的洛屿也停了下来,站在石阶上侧身看向景柠道:“怎么,怕了?”
景柠点头:“嗯。”
洛屿嘴角一抹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冷淡地扫视着她:“登摘星阁时也未见你有丝毫惧色,还能中气十足地和秦守吵上一架。怎么,到底是怕这酒楼,还是怕带你来酒楼的人呢?”
“都怕,”景柠瞥了眼呼朋引伴兴致高昂向里走的人们,“这里看起来不像做正经生意。”
洛屿何等聪慧,意识到她在担忧什么,不禁失笑:“且不说洛安城从未有过青楼,即便是有,带着你本王也进不去啊。”
“做一掷千金的豪客进不得,可做挣钱买卖的就不好说了,”景柠撇了撇嘴,“近来小女做了许多事,惹了王爷不快,担心是自然的。”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遭被人当成了人牙子的洛屿:“.…..”
片刻后,两人坐在了酒楼二楼临街的桌旁。
洛屿点菜品时还不忘问询她的喜好与忌口。
景柠心下有些感动,即便被误解了成了人牙子,还愿带饥肠辘辘的自己吃饭,王爷不愧拥有着王爷的胸怀。
小二上了菜,景柠本盯着街上人流在看,洛屿动筷后,视线不由得飘到了他的身上。
取箸放箸、夹菜入口,一举一动间的贵气从容,即便是最为常见的凉菜也能叫他吃出正在品味宫廷御制菜品的错觉。此处似乎并非是人来人往的酒楼食肆,而是庄重森严的巍巍皇城禁宫。
要说为何美食当前,景柠却有心思魂游天外,原因无他——洛屿将四根筷子都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景柠不过提了两句当心菜中会有有心人下药,洛屿竟然听了进去,还贴心地表示:“姑娘所说的担忧不无道理,在下行走江湖多年,确乎领略过不少因掉以轻心而被人在饭菜中下了药,拐骗走了的事。”
“既然如此,在下便为姑娘代劳了。”洛屿浅笑着又向小二讨了壶醉仙酿。
壶盖掀开,酒香四溢,便是连热气腾腾的菜肴香气也掩盖不住,景柠的确有些馋了。
看出了她的坐立难安,洛屿眯起眼,浅酌几杯后讲起了醉仙酿的传说。
洛安城百年前遭逢大旱,土地龟裂、庄稼凋零。某日,一场以美酒祭祀的祈雨礼后,天降甘霖,其雨水之香醇盖过佳酿、清冽胜过山泉。
传言乃是雨神偶过此处,陶醉在了美酒之中,醉倒后施下甘露,润泽万物。此事流传开来,洛安城涌现众多酿酒匠,心心念念,欲将那世间难得一遇的甘霖滋味传世。
醉仙酿之要者,乃城外某古井之水。凡以此水酿酒,皆超凡入圣,尘世间其余美酒的香醇,皆不及它之万一。是以,洛安城当时有幸被誉为酒都。
不知是否因那段时日里到古井打水的人过多,那口井竟慢慢干涸。纵然酿酒的工艺犹存,在井周遭也另寻到了水源,却依然无法再现那勾魂摄魄之香醇,无法再令嗜酒好酒者狂乐而至、跋山涉水而来。
此后,洛安城诸多酒坊纷纷摘了牌匾转行他业,醉仙酿亦因此失传。不过近年来,有传闻称古井水已再次盈满,只可惜寻常人已无缘寻至。
末了,洛屿叹到:“即便是现今的洛安城,也仅有此酒楼一家能制出了。可惜佳人不解风情,不愿品这失传已久的美酿。”
景柠:“.…..” 堂堂王爷这么记仇的吗?
言出如水逝,虽然景柠觉得洛屿拿她方才的玩笑话刺她有些忒小气,但毕竟也是自己递出的话柄,便也只能勉强笑着受了,只盼洛屿不会赶尽杀绝到回了府也不给她饭吃。
许是那酒的确上头,洛屿讲得开心了,转头吩咐小二记了账,也没搭理景柠,自己拎着醉仙酿先行一步。
虽的确想品一品这醉仙酿的滋味,也仔细想想却也没那么想品——毕竟如今的她身无分文,身边更是个能佐证她身份的人都无,她做不出也做不到将账挂在洛屿名下。
景柠幽幽叹了口气,一人独坐桌旁,要了份酒楼的菜单翻阅起来。要说这酒楼位置也是极佳,和护国王府不过隔了条街,坐在二楼,便能将王府正门前的风吹草动看个真真儿。
看着洛屿进了府,看着几个人影上前敲了门,看着值班门房慌里慌张地跑进跑出,又看见了府里侍卫明火执仗带着那几位入了府,关了门。
景柠心满意足地起了身,剩下的热闹,是要身在府中才可得见的了。
*
马厩的侧门是大开的,景柠探进了半个身,和满脸急色的紫姐儿打了个照面。
和紫姐儿回到自己院的路上自然又少不得一顿满怀关切的数落。丝毫未给景柠插话探听消息的时机。
两人还未入院,就见王爷身边的大丫鬟沅芷守在门口。她带了王爷口信,请王妃到前院见面一叙。
书房里,景柠扬眉,未曾想又见到了李尔,分别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他已洗漱更衣,容貌焕然一新。
对方笑容灿烂地和她打招呼:“王妃娘娘,您和王爷出门一趟可错过了府上的晚膳。今夜厨房可是做了……哎呀,属下都忘了,王爷带着您必定是去品那招云楼的招牌了,传闻那里的厨子难约的紧,每晚招待客人也是订好了桌数的,像属下这样的怕是要约到抱孙子才能吃上了。您又怎么会可惜府上这些常年吃惯了的呢。”
“.…..”景柠发现这傻小子怕不是在装傻吧,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
“王爷勤俭的很,”景柠笑了笑,突然问道,“王爷可是戌年生?”
李尔点了点头:“虚岁当是,再过半旬当是王爷生辰了,王妃娘娘此时问这个,可是见到了什么准备送做王爷生辰礼了?”
“难怪,护食护得紧啊,”景柠自言自语一句,又冷笑一声,“是啊,铸铁公鸡献给王爷可是最合适不过。”
“是么?本王倒是不知,王妃何时还学了门铁匠的手艺,”身后的门打开,进来的正是沉着一张脸的洛屿,“不过礼物在心不在面,本王可就等着王妃亲手浇筑的铁公鸡了。”
“亲手”二字说的咬牙切齿,听得景柠手心已开始隐隐有了靠近烧红铁片后才有的阵阵灼烧感。
李尔跟着附和道:“公鸡可是至阳至刚之物,王妃娘娘不若铸个金的出来,象征着王爷与王妃情比金坚。”
景柠:“.…..”很好,这主仆俩是在这给她设套呢。
洛屿没有再计较拿他比作狗的“护食”言论,坐到了主座上,手中的硬物掷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脆响:“说说吧,本王的腰牌,怎么会出现在了一个……流民的身上。”
他上午的几句吩咐就是做了个局,等着景柠回来将她也请进牢里小住一阵。
为了保全她的颜面,见天色尚早,他还专门领她去了酒楼,一来是拖到了月朗星稀行人稀少时;二来便是给景宁一顿“送刑宴”,吃饱喝足再进牢中,这可比昨夜他得到的待遇好到了不知哪里去了!。
谁料到这丫头完全不领情,饭没吃就算了,连自己的贴身腰牌都能乱扔。天地可鉴,他听说那位偷窃腰牌的蟊贼叫府丁们抓住后,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情绪迈入牢中的。
小洛:丢人.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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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桃花(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