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狗市之行无功而返，本来就是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的嘛，也没有太大的失落感。
回来的路上，又经过瑷河上的大石桥，彤彤玩性大起。大声唱着“come滴喂abc，呦呦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英雄可以受委屈，但你不能踩我的切尔西。”
她逐个从水泥浇灌的桥栏杆空隙间望出去，指着远处延绵起伏的青山，和近处滔滔不绝的碧水，向妈妈嚷着“这里像不像瘦西湖的钓鱼台？每个空隙看到的景色不一样吔。”
郭嘉琪蹲下身去，一面提醒女儿注意安全，不要将身体探出去；一面分享着孩子的新发现，激发她的想象力。
“今天天气不错，蓝得像汪水似的，听人说这座桥是民国时修建的，质量真好，一百年啦，还这么结实。”刘红光拍着麻面的桥栏杆。
他嗅到了女人散发出来的幽幽体香，有一种独有的水仙花味，浓郁甜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了，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已经久违许多年啦。仿佛让他又回到那青涩单纯、年少如花、充满愿景的学生时代，眼前浮现出绿草如茵的操场、窗明几净的教室、亲密无间的同学，那一张张铭记于心的脸庞是多么的稚嫩纯朴、天真无邪啊。
“今儿个天儿是不赖，这桥是民国建的呀？那可是件文物吔。”老同学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明媚的双眸向四周眺望着，似一泓清水含情脉脉，“想当年刚建成时一定是车水马龙，相当热闹的。可惜眼下在那边建了公路大桥和高速的高架桥，很少有人走这里过河啦。”
“是呀，如今只有住在河两岸的住户走这里，这座桥再破旧，路面坑坑洼洼的不好走，他们也不会去走远处的新桥，毕竟这里省时省事，是条捷径啊。”
“是呀，都是为了借劲省力，就不计较他的丑陋与庸俗啦。就连流水、小草都知道随弯就弯，宁折不弯的都腐烂在泥土里了。人不过是一叶浮萍，能有几时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呀？往往是身不由己。小光，你记得我大学毕业的那年吗？你念的是本硕连读，还有四年的学业呢。也就是那年，我父亲被妖婆子陷害了，我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逃到南方去。光，你还傻傻的说爱我，要与我白头偕老，携手天涯。天涯！哼，我怎么忍心让你与我浪迹天涯呢？放弃大好的前程啊。”
往事历历在目，刘红光的心中泛着阵阵的酸楚，无限感慨当年浑然不知，嘉琪正遭受着如此巨大的煎熬与重压。凭心而论，自己即使知道了详情，是否能抛下学业，为了爱陪她一起流浪呢？应该是做不到的。
“嘉琪，你受苦啦。”还能说什么呢，刘红光为自己的懦弱无用自责着。
“都怨你！”心爱的人突然用拳头击打着他，“你为什么不早些表达呢？像个老夫子，榆木疙瘩，我对你的爱，你就没有一丝的感觉嘛。毕业留言册上明明写了‘今生今世愿为你点燃生日蜡烛’，你是傻子，不懂它的潜台词吗？你还给我镜子、羹匙儿。”
刘红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其拥入怀中，望着那双扑簌簌落泪的秀目，他也按捺不住泪如雨下，从怀里掏出个小镜子，“我时刻都带在身边，每当想你了，便拿出来照一照。我知道，我知道，都怨我，那时想来日方长呢，为了怕影响学习辜负了你，我太自私了。嘉琪，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永远不分开，我们应该有明朗的、快乐的、幸福的生活。”
“你考的那么好，也没来找我呀。”女人在他的怀里抱怨着，像个婴儿陶醉在柔软的襁褓中。
“这可不能怪我，你在同学群里发的照片，一只手搭在你的手上，有同学问是不是恋爱了，你回复人家“嗯”。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觍着脸去找你呀？去破坏你的幸福啊。”
郭嘉琪用手拍着他的胸口，“那是人家右手搭在左手上拍的，是想气气你，让你有危机感嘛。”
“后来我不是知道了嘛，我马上去找你了呀。”刘红光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珠，“你呀，都快三十啦，还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胸大无脑，都说漂亮的女孩没有智商，你想的那些东西太天真烂漫啦，反倒是耽误事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不许这么说我，你是嫌弃我老了吗？”女人撒娇地扭动着身子。
一个人的体温往往被自己忽视，忙忙碌碌无暇顾及，与心爱的人拥在一起才知道这般的惬意舒适，不冷也不热，不急也不躁，就想长相守着这股热乎气，不离不弃。
“光，你怎么不结婚呢？听林海说，连相亲都不去。难道是在等我吗？”郭嘉琪仰着脸妩媚地瞅着他。
刘红光没有一丝的犹豫，使劲握着她那软软如酥的小嫩手，“谁又能替代你呢？即使你成了别人的嫁娘，可在我的心中永远是圣洁的雪莲花。”
“嫁人？谁嫁人啦？我早把心给了你，就等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傻子来摘呢，可左等你不来，右等也不来，等得都以为你看不上我呢。”说着说着女人又哭啦。
在一旁玩石子的彤彤听见了哭声，她跑过来惊愕地瞪大眼睛拉起母亲的手问道：“妈妈，你咋哭啦？是光舅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是虫子飞进妈妈的眼睛里啦。”她将彤彤搂了过来。
好动的小家伙怎么能老老实实地呆着呢，“妈妈，我个子矮够不着，让光舅给你吹吹。要是没事，我磨宝石去啦，妈妈，我发现石头里有个好大好大的宝石呢。”天真可爱的孩子对石头情有独钟。
“去玩吧，别碰了手，对石头这股劲真像你爸爸。”当妈的永远担心孩子会受伤。
刘红光看着彤彤用力地敲打石头，“你还说没有结婚呢，彤彤都这么大了，我不会因为你结过婚，生过孩子，就削减了对你的爱。他爸爸是做什么的？”
“她爸爸是大兵。”女人平静地说，“我只跟你说，你不许告诉别人。”
这可太让刘红光惊愕了，“是大兵的女儿！我说看着她似曾相识呢。你和大兵结婚啦？不对，你说没结婚，那是同居。”
没等他再说下去，女人瞪了他一眼，“大兵的外号叫什么？臭脚，不为别的，他那身上的味儿都让我窒息，你把我们硬扯在一起，对你都是一种侮辱。”她又将目光移到孩子身上，“光，你们不知道吗？大兵没了有三年啦。”
“大兵去世啦！没听说啊，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去了深圳，后来只回来过一次。他是怎么死的？”同学之间就是如此，一旦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各有各的事业和家庭。大学同学还能掰着手指头数着十、二十、三十，逢十年有一聚，而高中的只有利用难得一遇的契机凑在一起，还多半是凑不齐。
郭嘉琪哀怨地望向天边，那里有几只黑乌鸦扑打着翅膀，朝着一片杨树林飞去。
“是自甘堕落扎针扎死的，死的时候一句话都没留下。”她见刘红光伤感地听着，“我们是在深圳遇到的，他在那里做纽扣生意，大兵学习不行，可脑袋好使，起初赚了不少钱，有间挺大的门市。那天我带父亲去看病，路过店铺门口遇见了他，他问我的情况，我怕他出去瞎说，便唬弄他已经嫁人了，过得很幸福。后来得知他迷恋上赌石，把家当全赔进去了，还扎针成瘾，他那个越南来的小媳妇也跑啦。最后一段时间是我照顾他的，人瘦得骨头外就剩一层皮啦。那天早晨无声无息地撒手走了，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角挂着泪，用手抹他的眼皮就是下不去。我大声喊着，大兵啊，你放心，我会把彤彤养大成人的，他这才合上眼睛。”
她的眼泪又止不住了，于是用颤抖的手掏出香烟，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着喽，用力地啯了一口。
原来是这样啊，一晃而过的六年，在刘红光的眼里平淡无奇，可对这个娇弱的女人是多么的艰辛与痛苦啊。
河上起风了，吹到水面上，波光粼粼处褶皱出一层层的涟漪，激流勇进处却没有丝毫的影响。风撩起嘉琪的秀发，似黑色的火炬放浪不羁地向后面挣脱着，不惜被炙热的烟头烫成一缕青烟。
“嚯，该死。”她本能地用手捋着头发。
“烫着没有？瞅瞅，头发都烧焦啦。”刘红光赶紧帮忙，“戒了吧，抽烟没好处，我记得你过去是最讨厌吸烟的。对身体没好处，还让孩子吸到二手烟，危害她的健康，更可怕的是容易发生火灾呢。你没看新闻呀？就在上个月，有个女的临睡觉前吸烟，吸着吸着睡着了，烟头把被子点着发生了火灾，活活给烧死啦。”
女人在猛烈地咳嗽着，刘红光为她摸索着后背，“不抽啦，抽烟是没好处，这段总咳嗽，有时还干呕呢。这还有半包，都不要啦。”她为了表示决心将香烟交给刘红光。
“给我干吗？我又不抽烟，好吧，咱们来个彻底的。”他扬起胳膊将香烟抛进河里。
她的手机突然响啦，手机铃声是《我们都是好孩子》，接通后听出是林大山打来的，问他们啥时候回来，说是要为小溪接风洗尘，私底下告诉她，其实是为了缓和与她嫂子的关系，大家借此聚一聚。
“好吧，我们这就回去。”郭嘉琪爽快地答应着。
刘红光听到那边传来隔空亲嘴的啄唇声，女人积极地给与回应。一下子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似刚刚燃起的熊熊烈火被一盆凉水泼灭，美好憧憬荡然无存，连一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郭嘉琪也意识到了，习惯性的动作给对方造成了伤害，她尴尬地解释着，“光，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傻乎乎的，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那么天真，这样不好，会被人利用的。人啊，活在世上有时得逢场作戏，为了更好的活着妥协一下儿有多大的损失呢？”
“你们在一起啦？”刘红光感到心里堵得慌，方才的亲密无间瞬间浇筑起一道无法逾越的隔离墙。
女人没有直接说是与不是，“光，你知道我是个感性的女人，这几年的颠簸流离、四处碰壁我怕啦，只有雄厚的物质基础才能不被人呼来唤去，才能为我父亲报仇雪恨，你以为把股份赔偿给我就够了吗？我要把老妖婆钉在耻辱柱上，让人知道她的恶行唾弃她。林大山说能帮我做到，他与马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的父亲的死、他叔叔的库房、他的两颗门牙都是马家老一代、小一代造的孽。实话告诉你，马舒也快遭到报应了。”她发自内心深处地冷笑着，恶狠狠的眼神令刘红光看到了人性恶的一面。
“你们要对马舒怎样？嘉琪，可不能干违法的事呀。”
“光，看把你吓的，我个小女子能做什么呀？那都是他们马家和林家的事情。我只想在董事会占有一席之地，然后慢慢收拾那老妖婆。”她说到得意处，又要去掏烟，摸了半天，方才想起已经丢掉了，“说实话，我并不想马舒出事，她毕竟待我很好，帮我要回了股份。而且她还怀孕了，孩子是无辜的，我喜欢小孩儿，我也在劝大山，让他从长计议。”
看对方阴沉了脸，沉默不语，女人把身子贴得更近了，“光，你生气啦，在意我和林大山在一起，小家子气。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他被我哄得死心塌地的。我们从来没有床笫之欢，我可以证明给你。他那种人怎么会是我的白马王子呢？我的王子是你呀，不光在心里，在任何地方都给你留着位置。我冷，光，抱紧我。”
刘红光旋即把外衣脱下来，披在曾经朝思梦想的女人肩上，勉强用力抱了抱。能抱怨人家吗？有什么资格嫉恨她们呢？你能为爱你的人和你深爱的人做些什么呢？爱不爱了是你的事，郭嘉琪选择的爱恨情仇自然有她的道理。
刘红光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太阳光照在后背上暖融融的，让人发自内心地感恩生活，感恩世界，感恩一切对你的好。可怀里的女人呢，她会这么想嘛？他不禁想到了囚禁在圣玛格丽特岛上的铁面人，他们都是在痛苦绝望中熬过来的人啊。他一动不动就这么搂着她，要尽自己微薄的体温去融化她那颗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