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温泉山庄里,两个人就这么蓦然相遇。同样是元旦前夜想要散散心的两个人遇上了,似乎没有理由不同行一段路。
梅肆刚出来的时候是想要一个人安静下来,整理一下心情也好,放任自己陷入情绪旋涡也好,反正没有其他人在,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但从看见便利店的灯光时他就想回去了,至少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可以跟自己说,自己并不孤单。
莫钟易的出现刚刚好就是他不想再一个人的时候,于是就成了莫钟易在前面慢慢地走,梅肆举着雪糕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的局面。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的路越来越偏,不仅人迹罕至,路上的积雪都没有清,人走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配合着远处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又让梅肆想起来小时候过年的时候。
为了摆脱沉湎于过去的思绪,梅肆主动跟莫钟易搭话:“莫老师,是傅骢喊您来的?”
莫钟易脚步顿了一下,等梅肆赶上自己,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一些,他才说:“不是。”
“那您是这几天住在这里吗?”梅肆记起之前莫钟易在这里住过,可能他也是因为元旦放假,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莫钟易思考了一下是否有必要跟梅肆说起自己的家事,又想着左右寒夜无聊,实话实说了:“我大哥把元旦家宴摆在这里了。”
莫钟易如此坦诚,梅肆倒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只“哦”了一声,证明自己听到了。
时间倒回几小时前,莫钟易那几个月未见的大哥为了牵就过节不回家的他,特意跑来云城,在温泉山庄订了一桌酒席陪他过元旦。
还是上一次那个包房,跟上次一样的三个人,这样的年末家庭聚餐,比起傅骢那边热闹的聚会要平淡安静得多。
偌大豪华的包房,水晶灯、落地窗、光洁的镜面顶棚,墨色的反光地砖。一张中等大小的圆形餐桌上,不伦不类地混杂摆着西餐牛排和中餐水饺,以及它们可能需要搭配的餐食和调料。
桌面上的所有杯盘以中西式为分别,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横在其中。
这是充分考虑到了几位不同的习惯,才做此布置的。
圆形餐桌周围按照几乎一致的间隔摆了三把椅子,靠近落地窗的一侧是莫钟易的大哥莫钟新和他的秘书佟京平,两人的距离稍微近一些。
莫钟新的面前是一水儿的西餐,而秘书就坐在那条分界线的一端。
靠近门的一侧是莫钟易,离对面的两个人都稍远,前面摆着几道他小时候爱吃的菜。
从他的位置,一眼就能透过巨大的玻璃看到外面。如果是白天的话,能看到外面别致的亭台楼榭,是整个温泉山庄里最有格调的。
天黑了之后,屋里灯光太亮,打在玻璃上,从屋内往外看,就只能看到屋内的镜像。
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管是屋外的景色还是屋内的反光。因为发现莫钟易总是心不在焉地看窗户,莫钟新示意佟京平去把窗帘合上。
北方城市的冬天天黑得本就早,这会儿时间又晚了,莫钟新忙完手里的工作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八点过了。
要不是先到的佟京平偷偷先给莫钟易点了份饺子,又让服务员把用过的餐具撤掉,莫钟易觉得自己早就饿死了。
但是这点小动作瞒不住莫钟新,从莫钟易用筷子拨弄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就是不吃的动作他就明白了,这小子是吃饱了。
好容易把人抓来跟自己吃个团圆饭,只要莫钟易还坐在这里没有要走,莫钟新是不会因为他提前喂饱了自己这点小事发脾气的,这点莫钟易和他大哥的贴身秘书都清楚,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干。
这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莫钟新不喜欢有服务员在旁边站着,那样不够私密。但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为他们服务。
佟京平起身想要帮莫钟易倒酒,还没拿起醒酒器,莫钟新的眼神横过来,他又坐下了。
“你不是服务员,坐下吃饭。”莫钟新的语气不太客气,他这个人一贯如此。说完他又把话头瞄准了自家弟弟,却没有看人,自顾低头切着牛排,“他又不是没有手,快三十岁的人了。”
佟京平朝莫钟易略带歉意地笑笑,莫钟易抬头回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佟京平作为他大哥的秘书,跟着他大哥十几年了,爱照顾人的毛病从前就有。就是因为他实在把莫钟新照顾得太好了,才会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莫钟易拿起筷子,戳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默默地想。
莫钟新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弟弟吃饺子的模样,一刀切空了,餐刀与瓷盘发出了巨大的碰撞,他忍无可忍道:“小易你能不能好好用筷子?”
莫钟易散漫地应了一声“行”,特意把左手拿上来,帮着摆正筷子,还测量了一下两根筷子的尺寸。
莫钟新强忍着没用手里的刀叉过去捅他,佟京平温柔的声线缓和了兄弟俩之间的紧张:“小易想喝点别的吗?果汁或者气泡水?”
莫钟易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问:“这个季节,有西瓜汁吗?”
“你想喝就会有。”佟京平笑着按了自己身后的呼叫器,不多时一个女性服务员来敲门,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得知他们想要一杯西瓜汁,她在移动点菜机上下了单,确认他们没有别的需求了才离开。
“你就惯着他。”服务员走后,莫钟新小声地跟佟京平抱怨。
佟京平没有反驳。
他算是看着莫钟易从小长大的,在他整个漫长难搞的叛逆期里,兄弟俩见面就掐。后来莫钟新当起了甩手掌柜的,佟京平反倒跟莫钟易慢慢亲近,更像是他的亲哥哥。
莫钟新比莫钟易年长十岁,莫钟易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哥哥大学就毕业了,开始帮着父亲莫逢佼处理家里的生意。他们的母亲在莫钟易十岁那年去世了,莫逢佼开始了每天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
话是这么说,但莫逢佼还有很多生意上的事要忙,不是在公司处理事务就是在交际应酬,照顾孩子的事儿几乎全扔给了家里的保姆。
孩子小的时候还好说,就是那些饮食起居,保姆都能照顾得不错,等到莫钟易升到小学高年级,到了叛逆期,天天在学校惹事。
饮食起居保姆能照顾,教育孩子这事儿可不是她分内的,她也教育不了。
不知莫逢佼怎么想的,把教育弟弟的任务交给了哥哥,莫钟新每次去学校听老师数落完自家弟弟,回家就是一顿揍。
兄弟俩性格相似的地方不多,但在倔这方面是一模一样的。莫钟新打得越狠,莫钟易越是不服。等回了学校,闹得更是变本加厉。
后来莫钟新大学毕业进了莫逢佼的公司,莫逢佼给他招了个秘书,就是佟京平。佟京平自愿接过了帮他教育弟弟的工作后,莫钟易的情况才有了改善。出国留学也是佟京平提议的。
大学毕业的时候莫钟新喊莫钟易回来,莫钟易没搭理,继续申了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莫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莫钟新一个人忙不过来,又叫了他一次,他还是没回国。
气得莫钟新就要飞过去把这倒霉弟弟拎回来,最后是佟京平在中间说和,自己扛下了更多的工作,莫钟易才有机会读到博士毕业。
莫钟易喝着端上来的西瓜汁,味道还不错,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趁着弟弟这个劲头,莫钟新开启了一个煞风景但不得不说的话题:“你说你毕业了会回来,你可没说回来要当老师。”
莫钟易有自己的道理:“我也没说我回来要接手公司。”
眼见着莫钟新要发火,佟京平说话了:“小易在大学做老师开心吗?”
“还不错,”聊天对象换了佟京平,莫钟易愿意多说几句,“虽然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会有很多想不到的麻烦事找上你,不过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们,都比较单纯。没有生意人那么复杂,这样的环境让人很舒心。”
莫钟新又皱了眉,不认同莫钟易的看法:“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你不觉得是你没认真去想。”说完他还觉得不过瘾,又来了一句,“小时候挺敢拼敢闹的,几年没见,怎么越来越没有追求。”
莫钟新的讥讽让莫钟易没了好气,话都捡着难听的说:“要有追求的你去找莫钟擎啊,嫌不够你还可以找他妈,一个个都可有追求了呢。”
这句话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莫钟易就在自己脚边看到了刚才还在莫钟新手里的叉子。
他得感谢亲哥哥扔过来的不是刀子,没在他英俊的面庞留下点伤疤。其实也没啥,不是说脸上有疤的男人更有吸引力吗?
莫钟易弯腰捡起餐叉,放在了自己手边。就在他弯腰这段时间,佟京平已经收走了不成套的刀,给莫钟新拿了一套新的餐具。
莫钟新吃得差不多了,右手转着新到手的刀,瞄着对面的冤种弟弟,大有他要是再敢口出狂言,今夜非让他挂彩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