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安皇后三个字一出,旁边的王猛立刻黑了脸。
他哪里听不出这人话里的嘲讽,可安家的下场再凄惨,也轮不到他这个丧家之犬来看笑话!
眼看两人又要动手,安然却忽然开口问道,“你是肃王的人?”
王猛一惊,立刻转头去看她,随即反应过来,又转头去瞪黄致忠。
黄致忠却是一声怪笑,“安大小姐鬼门关走一遭,怎么还会如此天真?”
他似乎心情颇好,也不管背后几人是何反应,径自转身坐到了椅子上,正准备叫人倒茶,却发现老县丞早已趴在桌下人事不醒了,他干脆自己提起桌上的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道,
“当年我替长兴侯鞍前马后,他却只当我是条会咬人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豁出性命得了太/祖的青眼,可一转头,他便为了几个贱民将我罢官!”
王猛听他提当年的事,忍不住冷哼一声,“你别忘了,当初你可连个贱民都不如!”
黄致忠眼皮一掀,眼中杀气腾腾,可很快他又垂下眼去,神情舒适,“如今,我谁的人也不是!”
想到什么,他又立刻补充道,“不过,我能当这个平乱大将军,的确是肃王出的力,可我从未答应肃王什么,甚至你带兵撤退时,我还在城中布防,等着你们去而复返,再一举拿下你的人头。”
“可惜,这满天下没一个人信我的话,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不信,太后也不信,他们逼我出城,听说我吃了败仗,竟然还请肃王进京救驾!”
他端起茶杯,冷笑连连,“一帮蠢货!”
“所以,你就投了肃王?”
黄致忠鄙夷地摇了摇头,“不!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我替他拖住你们,他给我破天富贵,仅此而已。”
“不过,”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颇有兴味地盯着对面的人,“现在我改主意了。”
比起替肃王拉拢谢家父女,收拢安家军,他更喜欢看他们与肃王狗咬狗,这天下越乱,他就越高兴!
安然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神色更加冷冽,“肃王在何处?”
“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安大小姐若是现在就动身,说不定还能抢在肃王前面拿下京城。只是,动作可要一定快些才好!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那最后一句颇为意味深长,看向安然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蛊惑与怂恿,一旁的王猛看了不由警铃大作,立刻提刀朝着他砍去。
“你这惯会阴谋诡计的卑鄙小人,老夫今日便结果了你,叫你日后再不能出来害人!”
黄致忠一个翻身,人便跃到了一丈开外,提刀指向王猛,眼睛却盯着另一边的安然,“王猛,当初国公爷可待你不薄 ,你不去帮安大小姐杀皇帝,反倒来杀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你到底存了什么心?”
“莫非,你替安家报仇是假,想要夺安家军才是真?”
“放你娘的屁!”王猛被他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道,“你当老夫看不出你那点花花肠子,你自己三姓家奴,就想让这天下的英雄豪杰也跟着一身污!真是狗眼看人低!”
“我告诉你,国公爷生前不负太/祖先帝,死后亦是无愧天地百姓,没人能辱没他一世英名,至于安家军,”
他眼角余光扫了眼安然,凛然道,“他们皆是浩然正气的好男儿,便是为了国公爷,他们也不会做出有辱齐国公府声名的事来!”
对王猛而言,为齐国公府洗刷冤屈乃是天经地义,也是他职责所在,便是再折一条腿,甚至搭进他的这条命去,他也丝毫不惧。可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弑君,更不能像肃王一样谋朝篡位!
毕竟,君是君,臣是臣,这是铁律,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见安然始终不开口,黄致忠冷笑一声,看向王猛,“好个忠心为主的奴才,只是,国公爷若还活着,知道那支叫他父亲丧命的毒箭乃是出自太/祖之手,不知他还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继续忠于太/祖,忠于先帝?”
“你说什么?”王猛惊呼一声,随即冷了脸,“别以为你胡说八道,我便会信了你。”
当年秋猎,老国公爷被一只没有任何标记的暗箭所伤,因伤口不深,当时也没当回事,谁知,第二日人却突然倒地不起,这时他们才发现那只箭上竟然还淬了毒。
因那毒来自关外一种叫做蛇芯草的植物,他们便都将这笔账算到了北蛮人的头上,可现在,这人却说他们恨错了人!
黄致忠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安然,“安大小姐可是也不信?”
安然冷漠地看着他,“信或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在一百二十条血债上又添了一笔而已。
黄致忠一怔,随即歪头看向王猛,口中啧啧有声,“王猛啊王猛,亏你还多活了几十年,还不如个小丫头来得通透!”
“既然如此,那我不妨让你们知道的更多些,原本,太/祖要杀的是你们的国公爷,毕竟,当时的老国公爷年事已高,没几年可活,而国公爷却正当壮年,声望也越来越高,他若一死,齐国公府老的老,小的小,自然再没了威胁。只可惜,刺杀的人办事不力,这才让你们齐国公府逃过一劫,而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兴侯程广瑞。”
“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长兴侯父子俩被寻了由头发配开平,之后又接连意外而亡,最后偌大一个侯府竟然叫一个酒囊饭袋承了爵位。不过,你们也不用找他报仇了,我已替你们杀了他,一刀毙命,早知道,该留着他给安大小姐来磨刀!”
说到此处,他像是又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脸上又浮现了诡异的笑来,“对了,你们可知太/祖当初为何没有治我的死罪?”
见两人不说话,他桀桀怪笑一声,“那是因为他留着我还有用,他要留着我给他儿子继续卖命,还要用我这把刀对付你们安家。”
“只可惜,他死得突然,先帝又是个短命的,这叫你们安家多活了这十几年。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谁也逃不掉,是不是,安大小姐?”
王猛手脚冰凉,虽然不愿承认,可他却知道,这人没有说谎。
他知道先帝对安家颇为忌惮,却从不来不知道,这份忌惮甚至从太/祖时便已开始。难不成,所有的名臣能将到最后都逃不过一个功高盖主?而所有的君臣相得云龙鱼水统统是假象,无论他们如何小心谨慎,最后依旧逃不过一个死。
看着面前这个笑得张扬得意的人,他手中的刀一抖,“你找死!”
然而,不等他跃身上前,便见身旁人影一闪,一股凌厉的刀风直奔黄致忠的脖颈儿。
黄致忠浑身一凛,再不逞强,一边双脚点地朝后急急退去,一边高声大呼,“谢天虎老娘在我手上,谁敢杀我!”
黄致忠不愧是只老狐狸,不仅将钱老太与其他人分开关押,连自己的退路也提前安排得滴水不漏。丢下城中一万多名近卫军,他只带着两个亲信飞奔出城,朝着倒马关的方向奔去。
老金带着十几个好手紧跟在他们的身后,按照约定,他们安全“护送”黄致忠到横河口,黄致忠则告诉他们钱老太的下落。
城内的厮杀渐渐平息,得知主将弃城而逃,剩下的近卫军也不再负隅顽抗,乖乖缴械投降了,倒叫众人省了不少心。
县衙内却依旧人仰马翻,每一间屋子都被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条通道都被逐一清理干净,生怕错过隐藏的暗室密道,钱老太却始终不见踪影。
众人忙得脚不沾地,老袁更是急得焦头烂额,身上的衣裳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干过,整个人像是泡在泔水一般,黏糊糊,散发着一股熏人的臭气。
他被大小姐派来暗中保护钱老太几人,跟着她们一起进了定州城,等他反应过来情况不对时,黄致忠的残军已经离定州城十里都不到了,他本想在大军进城前带人逃出城,谁知,那老太太却说什么也不愿见他,更不愿跟他们走,等她们自己赶到城门口时,城门早已关上,而黄致忠也已经到了城下。
城中百姓听说八殿阎罗进了城,一个个全都吓破了胆,客栈掌柜见她们几人去而复返,再加上她们那一口湖广口音,生怕她们给自己招来麻烦,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们告到了县衙。
他亲眼看着官兵包围了客栈,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押进了县衙,只当她们都被关进了大牢里,谁知,其他人都找到了,唯独没了那位老太太!
直到日落时分,老金才带来钱老太的消息,等众人在县衙后面的一处荒宅里将人找到时,钱老太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安然立刻让人清出一间屋子,将昏迷不醒的老太太安置了进去,早已候在一旁的两个大夫斟酌再三,皆摇了头,表示无能为力。
宫羽闻言,眼里的泪顿时像决了堤的河水一般汹涌而下,她抓着老太太干瘪冰凉的手,仓惶地冲着安然喊道,“小姐!”
为了护住她们,二莽死了,接着是草头,最后就剩了她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要不是老太太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份,恐怕她们几个也没命活。
现在,她和阿望甚至二丫都还好好的,老太太却不行了,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安然双眉紧皱,转头看向老金,“周大夫到了何处?”
大军北上时,考虑到攻城伤亡必定不小,她便请周大夫跟随大军一起进京,这会儿再去将人追回来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老金瞄了她一眼,硬着头皮躬身答道,“回小姐的话,周大夫就在城外。”
安然看了他一眼,却已顾不上追究他的擅自主张,只冷声吩咐道,“快请!”
周大夫来得比预想得还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人已到了院外。
在临海城时,周大夫没少跟钱老太打交道,钱老太整日借口不舒服,从他那里讹各种外伤内伤的药,甚至连消食丸也不放过,说是要给她孙女和儿子提前备着,他要是不给,她就能站在院子里骂上一整天。
虽然那些东西后来被安然尽数还了回来,可这口气他却还一直憋在心里,听说她被黄致忠抓了,他没少在背地里偷乐,可真等听说人快不行了,那份不多的医者仁心到底占了上风,就连被老金拎上马一路狂奔也没再开口骂人。
见他进来,安然忙迎上前,郑重躬身施礼,“周大夫,请您务必救她一命。”
周大夫摆了摆手,“人呢,快带我看看。”
昏迷了两天一夜,第三日,钱老太终于醒了过来。
看见立在她床前的人,钱老太眼里的欣喜一闪而过,那声扣扣还没到嘴边,脸上的欢喜又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怨毒和愤怒。
她差点儿忘了,她的扣扣早死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孤魂野鬼,顶着扣扣的面目将她们母子骗得团团转!
她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察觉,更恨自己不是湘君娘娘亲传弟子,否则,她定要施展浑身法术,让眼前这个恶鬼魂飞魄散,这样她就能带着她的扣扣回蓝山,让她好好落土为安,安心投胎做人了。
耳边响起来福惊喜交加的喊声,她却缓缓闭上了眼,吃力却坚决地将头转向里侧。
钱老太昏迷这两日,安然一直守在她床边,如今见她能醒,自然也不在意老太太看她时的怨恨眼神,她冲着闻讯而来的周大夫微微颔首,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刚出屋子,一眼便见老金脚步匆匆地冲了过来。
“小姐,有肃王的消息了。”
太平四年七月,肃王奉太后懿旨,以救天子、平贼乱为由,率五万兵马由宣府东的新平堡入关,跟他一同入关还有十万北蛮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