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钟杵,猛地敲向钟身,第一声浑厚的震人耳鼓,余音如一圈圈涟漪般一阵又一阵荡开,裹着岁月的沉郁,漫在整个天空。
神思殿,南天门......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第一钟声,纷纷停止了手中的事,循着声音看去。
传送归初钟响,万物回溯,世界重铸,众人的心都在颤抖,如等待死亡般等待着余音结束会发生什么。
只有风轻轻在吹。
伶舟尘道:“你看,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个传说是假的!”
棠溪澈很是冷静,道:“是真的,这才第一下呢。”
是的,传说中,归初钟三声定结果,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伶舟尘不敢赌,惴惴不安,无论真假,她都要阻拦棠溪澈!
这时,棠溪澈又敲响了第二声。
咚——
这一声如开水般炸鸣开来,云层皆散,伶舟尘也被音波震了开来,若不是用厌沉剑稳住了,怕是要飞到几百米远。
棠溪澈也被震的七窍流血,滚倒在地,心口刺痛的厉害,白印蔓延开来。
她喃喃笑道:“这就是归初钟的反噬吗?哈哈哈。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的怨气!”
她还要爬起来继续敲第三下,伶舟尘提剑冲了过来,悬而斩下,棠溪澈往旁边一滚,抬起钟杵撞开厌沉剑,“休想拦我!”
钟杵和厌沉剑皆为神剑,产生的法力将两人都冲了开来,本来就精疲力尽的两人此刻更是瘫在地上,久久不得动弹。
棠溪澈浑身是血,依旧爬了起来,想要去拿钟杵,伶舟尘从身后一把拖住了她的腿,一齐摔倒。
此刻谁也用不了法力,也没有那个呼风唤雨的本领了。
于是干脆肉搏了起来,棠溪澈一掌推开她,掐住了她的脖颈,伶舟尘则拽着她的手腕,翻身一压,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
“滚开啊!”棠溪澈也一拳反打了回去。
伶舟尘喷了一口血,又打了一拳。
棠溪澈有些焦急,再不完成最后一钟的话,天界那边就该来人了。
伶舟尘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发觉她的力气突然大的出奇,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去死,去死,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我要被封印在潭地万年!”
万年,什么万年,伶舟尘意识模糊的想,棠溪澈坠入潭地不过才千年吧。
随后反应过来了,是她身体里的第一怨灵。
转而,棠溪澈又冒出一句:“凭什么我不能飞升?!”
伶舟尘有些看不清了,挤着嗓子道:“你,你是谁?”
“我,我是谁?不重要了,大业成功了,我们所有人都一样了!”
棠溪澈哈哈大笑了起来,伶舟尘眼睛翻开,呼吸不过来了。
“布娃娃......”
“你说什么呢?”
“布娃娃......”
棠溪澈有些好奇,手中的力道渐渐松了一些。
“身影晃......青瓦檐下笑声扬。”
“阿妹追蝶跌草垛......阿姐拂尘替理妆......”
棠溪澈瞪大眼睛,慌张用手堵住她的嘴,叫道:“你在唱什么,好难听,我不想听!”
“岁月长......莫相忘......桃花艳发满溪塘。”
棠溪澈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摇晃了起来,喊道:“不许唱!我叫你别唱了!难听!”
伶舟尘的眼泪止不住的从两边滚落,沙哑道:“对不起......”
掐着她的手怔住了。
“你说什么呢?好难听。”
“对不起。”
棠溪澈摇头笑了起来,发丝在风中凌乱,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想笑,可还没笑完,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一把剑穿过了她的胸口。
从伶舟尘的剑匣子里飞出来的。
血从眼中流了出来,棠溪澈讽刺道:“原来是这样啊,这是你第三把剑的名字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骑在伶舟尘身上,手松开了。
伶舟尘道:“第一句是对你说的,第二句才是喊剑的名字。”
棠溪澈垂着头,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伶舟尘的解释。
伶舟尘呆了很久,轻轻地抱住了她,继续唱道。
“待到来年春归日,共织新梦......回故乡......”
天地间再也没有钟声,只有悲天悯人的大哭回荡。
古寂带着众人赶到时,便见伶舟尘抱着棠溪澈,慢慢地走了下来。
“我好累了。你们把钟堵住吧。”
她只留了这一句,便离开了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
古寂大帝等人望着她的背影,只能先行一步叫人把从鬼泣潭运来的淤泥将钟堵上。
现在天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一群应届仙自告奋勇要来帮忙,这口钟实在是大,没有百人一天也堵不完。
古寂大帝答应了。
众仙一边铲着淤泥一般感慨,说战神说鬼王,说着说着又说到未来。
“也不知道这次大乱以后,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哦。”
众仙皆摇头,感慨不知所言。
一个小仙抹淤泥的时候,揉了揉眼睛,再一睁眼,却发现众壁上缺了一个口子。
嗯?掉下去了吗?
这小仙低头找了许久,也没看见缺掉的那块。
他不以为意,一场大战下来,归初钟难免有所损坏,继续堵淤泥就是了。
天元三千零二年,天界一乱已平。
明壁战神斩杀鬼王祁千酒,重新将怨灵封印于鬼泣潭。
三更司司主殉职,肉身为钟杵,封在了日月顶。
归初教全军覆没。
在天界的一番管理之后,一切归于了安稳。
三更司由宁求安担任司主,伶舟尘向他们告了别。
古寂大帝告诉她,最终一战,她所见到的并非是棠溪澈,而是第一怨灵和棠溪澈的融合体。
伶舟尘沉默不语,也不在乎这些了。
古寂大帝又告诉她,她的仙考已经过了,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留下来。
伶舟尘想了一会,道:“不用了。”
她带着装着温孤惜的锦囊和躺下澈的骨灰,去往了人间。
伶舟尘去了火落秋,去了叠翠谷,又去了她们的故乡,走了很久很久,踏遍市井巷陌,看过朝暮更迭,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一直走啊走,不知过了多少载春秋。
逢年春寒,人间,四方镇。
一群小孩子在土坡上玩耍,口中唱着童谣,歌声随着微风青草晃啊晃。
伶舟尘带着斗笠,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玩,看了很久。
温孤惜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养的快差不多了,再过些岁月就能修复。
当年的归初钟只差最后一敲,便可定结果,至于那口钟究竟能不能使世界重铸,万物回溯,谁知道呢?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伶舟尘仍旧心有余悸,时不时想起这些事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童见她独自一人坐在这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塞给她一颗糖丸。
伶舟尘微笑:“谢谢。”
小童眼神发光:“大姐姐,你好好看啊。”
伶舟尘从头上取下一朵绒花,别在了她的辫子上,道:“你也很好看。”
这下一群小孩都围上来了,伶舟尘也不厌烦,将自己身上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发给了她们。
“孩子,我的孩子!快回来吧!”远处响起哭喊声,一个女人含泪跑了过来,头发凌乱,裙摆也脏旧不堪。
见到小孩们,上来来就抓住一个,叫道:“娃,我的娃……”
小孩子们连忙散开,嘴里喊道:“杨婶子又发疯了!”
名叫杨婶子的女人目光呆滞,喃喃道:“不是,你们都不是我的孩子,我要去报官,对,我要去报官!”
她又急急忙忙地跑开了,待她走后,小孩子们才聚了回来。
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嘀咕道:“报什么官啊,衙门前的鼓都坏了。”
伶舟尘问:“她这是怎么了?”
小童道:“疯了,自从小山死后就疯了。”
“小山?”
另一个小童插嘴道:“小山是她的孩子,以前经常跟我们一起玩的。不过他掉水里淹死了。”
这时,羊角辫小童捏着衣服,小声道:“不是掉水里的,是,是被人推下去的。”
伶舟尘道:“被谁推下去的?”
小童犹豫半天,凑到她耳边道:“是王杜,王知县的儿子。”
粗眉毛的小童过来拉她,道:“走了走了,你不要乱说了。”
羊角辫倔强道:“她很可怜的,天天去衙门前敲鼓。”
又有一个小童咬着手指道:“系啊系啊,鼓都坏了,不过张铁匠新打了一口钟,可漂亮了,今天送到衙门去了。”
“钟?”
小童:“系啊,听说张铁匠在山里捡到了一块大铁片,回来打了好久,打了一口钟。”
伶舟尘没有问下去,她们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说话,又散开了。
伶舟尘抿唇深思,心中隐隐不安,立即奔向衙门的方向。
衙门前,聚集了许多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疯女人跪在钟前,一下又一下敲着,喊道:“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我要申冤,我要申冤!”
有人道:“杨婶子,快回去吧,你就认命吧!”
女人眼眶泛红,满目怨气,浑身都在发抖,嗓音越来越大,贯彻天地。
“不公平!不公平!老天爷啊!你看看吧!”
任凭旁人怎么劝,她也依旧固执地敲钟,这钟声听起来很怪,闷闷的,声音越敲越大,吵的人都捂住了耳朵。
旁边的人笑道:“她上次就敲坏了鼓,这次会不会把钟也敲坏啊。”
“不能吧,知县把鼓换成钟,就是因为钟是铁做的,哪能这么容易坏。”
“赌一赌?我赌她三天就能敲坏。”
“我保守一点,一个月吧。”
“嘶,这钟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大啊。”
终于,禁闭的大门打开了,有几个衙役走了出来,不耐烦道:“把她拖走!”
一行人都去拉她,伶舟尘刚刚赶到,便看见了女人在拼命挣扎。
怨气,非常剧烈的怨气。
她再抬眼,心中咯噔一下。
那口钟的色泽和气息,隐隐散发着一种熟悉的诡异的味道。
然而这时,女人挣脱了束缚,大喊一声:“世道不公啊!我要天下给我一个……”
便一头撞了上去,鲜血直流。
咚——
-全文完-
全文完结啦,这本书无论数据如何,在这里也结束了,如果有人看的话,谢谢你们能看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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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归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