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浊,不,现在应该叫棠溪澈,直直地看着伶舟尘,道:“尘。”
另一边,风禾起也拿到剑来,在身后一斩,剑气横生,攻击她的众人皆退后了几米。
听到那边的声响,众人纷纷看去,都愣在了原地。
空中一片寂静,风吹金云飘而无声。
棠溪澈微微一笑,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伶舟尘有太多想说的了,她为什么还活着,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去敲归初钟,为什么,不来找她们……
可万语千言,在这一刻都凝噎在嗓子眼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她们是对立的。
是风禾起先开口,道:“该如何称呼你呢?晏教主?棠溪姑娘?”
棠溪澈道:“随便你。”
风禾起道:“不知姑娘还记得我吗?”
棠溪澈垂眸:“自然。一别多年,当初那个濒死的药女孩儿,如今也成了独当一面的神仙了。”
伶舟尘看了看两人,不知道她们是何时认识的。风禾起似乎在靠着这些话来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棠溪澈,来到伶舟尘身边,道:“看不出。”
棠溪澈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来回踱步,道:“命运弄人啊,尘,你那一剑当真不该,何苦要撕破脸面相见呢?”
伶舟尘抿唇,说不出话来。
棠溪澈自顾自道:“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我来说吧。当年我坠入鬼泣潭后,并没有死亡,而是遇见了她。”
“谁?”
“尘封许久的,第一怨灵。”
伶舟尘哑声道:“你的血肉都已献祭,如何能保持如今之身?”
棠溪澈道:“我和她合为一体了,这是我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
伶舟尘道:“那她呢?在哪?”
棠溪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在我身体里。她不喜欢这个世界,不愿出来。”
竟然是以棠溪澈的意识为主导吗?
伶舟尘捏拳,嗫嚅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不找我,是怨我当年没有选择你吗?”
沉默半晌,棠溪澈道:“都过去了,若说一点也不怨,那也是不现实的。但我要敲归初钟不是因为这个。”
伶舟尘眼眶泛红:“那是为了什么?”
棠溪澈静静地望着她,不回答。
风禾起却在此时道:“听说棠溪姑娘是灵族人?”
棠溪澈冷笑一声,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并不阻拦,任由她说下去。
风禾起道:“当然,这事也是在姑娘救下我许多年之后,我才得知的。当年我经脉尽断,将至气绝,是姑娘善心,带来了灵血,我才得以活下来的。”
伶舟尘道:“居然有此事吗,可是……”
算算时间,此事应当是棠溪澈游历人间时发生的,可是当年灵族的人皆不愿借给棠溪澈灵血,连棠溪澈自己的灵血,都已经给了伶舟尘,哪里来的灵血给风禾起呢。
风禾起幽幽道:“那些灵血,是你的族人的吧。”
伶舟尘一惊,想起灵族被灭族的那一天,心中越来越不安。
棠溪澈道:“是又如何。”
伶舟尘难以置信,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是玉萝的血吗?玉萝给你的吧。”
棠溪澈笑了,表情厌恶道:“那些人的血怎么敢与玉萝的相提并论!”
不等伶舟尘再次质问,她一脸平静道:“没必要说来说去了。灵族是我屠的,谁想你们那时下凡了,玉萝恰又魔化,替我担了此事。”
伶舟尘怔了许久,怒而悲道:“为什么?!”
“当年,玉萝受伤,我带她回灵族,走了小道,无意间听到了一些陈年旧事。”棠溪澈抬头看天,回忆起过去。
她嘲笑道:“尘,你知道为什么人蝠不敢靠近山洞吗?为什么我娘要逃离灵族,更是从未与我提起一点?因为那些人,将我娘的血每日抽一管,抽了整整三年,将她的血涂在了山壁之上,这才没有人蝠敢靠近。”
“娘她不愿意,她们就将她捆起来,继续抽,直到那天,玉萝的父母看不下去了,放了我娘,她才得以逃出来。”
“只是,玉萝的父母,则被他们处罚折磨至死。”
“那群自私的畜牲,只知道一味的索取!根本不是认可什么圣女!”
“这群人,杀了就杀了,身上的血我都嫌脏。”棠溪澈愤懑道,又看向风禾起,道:“你的奶奶很可怜,求我救你,我就顺手给你用了。”
金云飘而散开,烟雾缭绕在棠溪澈周围,让人看不真切。
她身后的一众人却感叹了起来,道:“难得听到教主的过往。”
伶舟尘摇头道:“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棠溪澈冷哼:“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单纯,温柔,不该怨恨那些人,不该怨恨这个世界?”
伶舟尘不语。
棠溪澈吸了口气,道:“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许的愿望吗?让众生皆同样,天下平等。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伶舟尘叫道:“可是让天下平等不是去毁灭这个世界啊!”
棠溪澈静默,道:“这些年,我找了很久的办法,最终却发现,只有这一个。”
伶舟尘几乎是哭着求她了:“澈,回头吧,不要再错了。”
“我没错。”棠溪澈语气强硬道:“我从来就没有错!”
伶舟尘嗓音沙哑道:“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去管那什么归初钟了,以后的路我和惜会一直陪着你……”
“不需要。”棠溪澈冷冷道。
伶舟尘顿在原地,眼泪砸落进云雾中,消散开来。
棠溪澈重新抬起手,毛笔呼之欲出,道:“说了这么久,继续打吧。尘,就当是你当年欠我的,帮我完成大业吧。”
云层被斩断,分成了两团,一道金光横在其间,就像永远也合不上的鸿沟。
棠溪澈奔前,一甩毛笔,数道金光如箭矢般刺来,伶舟尘虽然还陷在痛苦之中,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战斗。
随着法力的运行,她的身体越来越灼热,简直快要炸开,想必归初印此刻正在疯狂蔓延增长。
与此同时,增长的还有她的力量。
面对数道金光,伶舟尘只一剑,便将其悉数震开。
棠溪澈并不意外,更无畏惧,反而越战越勇,不要命地冲了过来,唤剑挥斩。
伶舟尘旋身闪避,提剑迎击,几个招式化解而开,刹那间,棠溪澈的攻击出现了破绽,伶舟尘很快抓住这个机会,剑刃即将落在她的脖颈间。
可下一秒,伶舟尘将剑一翻,只是剑背打在了对方身上。
棠溪澈见机一掌拍来,直接将她打了几米远,伶舟尘吐出一口鲜血,抬眼看她。
棠溪澈道:“舍不得对我下手?”
伶舟尘很诚实地点了点头,道:“杀了你这件事,我做不到,求求你,投降吧,若擒拿不住你,我只有,我只能……”
棠溪澈笑了一声:“我也求求你,乖乖变成钟杵吧,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伶舟尘道:“我可以陪你去死,但是这个天下不行。”
棠溪澈叹气:“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一展杀气,继续冲了上来。
南天门前。
温孤惜满身伤痕,看着眼前的两大怨灵气喘吁吁,下方是天兵天将与鬼兵在厮杀,不知何时能结束。
寒花和鸩月步步紧逼,她就快坚持不住了。
在被一击而飞后,温孤惜踉跄坠落,心里想着,自己难道就要死了吗。
忽而,一只手抵在她的背后,将她稳稳接住。
温孤惜愕然睁开眼睛,一转身,一个冷峻的面容露在眼前。
是明壁,身后还跟了一众天兵,约莫三万。
众人皆看见了他的到来,一瞬间,天界这边气势大涨,纷纷呼喊,“是明壁战神来了!他苏醒了!我们有希望了!”
温孤惜道:“你大爷的,终于来了啊。”
明壁才知道她是以前的浮银战神,有些局促道:“抱歉,浮银战神,我来迟了,这里交给我吧。”
温孤惜道:“本来就应该你来,还有,我好久都不做战神了,告辞!”
明壁点头,去往前方,温孤惜则二话不说,赶去三更司。
她行的匆忙,速度异常快,只见对面奔来两个身影,三人直接撞到了一起。
是宁求安和范婉星。
温孤惜急了:“怎么是你们?伶舟尘呢?”
两人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长话短说,将事情简单说了个大概,片刻后,温孤惜让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她则头也不回地去往了日月顶。
彼时,日月顶的战场上,双方打的不可开交。
伶舟尘的法力已经在体内汹涌翻滚,刺痛也在心口蔓延开来,她捂着心,一剑挥出。
棠溪澈单手抓住,道:“看来,容器很快就要好了。”
伶舟尘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怅然道:“现在是不是我说什么都无法撼动你的想法了?”
棠溪澈缄默不言,轻轻点了点头。
伶舟尘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她不能再退缩,她只能尽快的,尽快的......杀了棠溪澈。
“这样吗。”伶舟尘摇了摇头,握紧剑柄,一改之前四处躲让的姿态,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剑与金柱碰撞,电光闪烁。
棠溪澈笑了:“好,早该这样了,早该拿出杀我的决心来了!”
两人从地面打到了天际,朵朵金云被切碎,化成云烟散开。
云轻轻而散开,心郁郁不得轻。
随着归初印快要完全成熟,伶舟尘的实力也达到了顶峰,头发已经悉数飞白。
尽管棠溪澈被打的鲜血尽流,却依旧兴奋至极,疯癫至极。
伶舟尘有能力能在变成容器前一剑击中,只是需要点决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影如鬼魅闪烁,棠溪澈四处张望,心中突然担心不安。
一道剑气从身后袭来,棠溪澈冷笑:“想偷袭?我发现了哦。”
她迅速转身,一挥毛笔斩开了剑气。然而前面只有一股剑气,不见剑本身。
糟糕,真正的剑是在另一边。
呲啦。
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干脆利落,只是刺耳的很。
棠溪澈安然无恙地僵在了原地,有人挡在了她身前。
伶舟尘瞪大了眼睛,温孤惜在她对面,双手握着剑刃,鲜血顺而流了下来,正中心脏。
剑有灵,入身即出。
“不!”伶舟尘无力地吼了出来。
温孤惜倒在了身后的棠溪澈身上,颤着手要去摸她的脸,眼瞳放大,泪水盈满道:“澈......澈?真的,是,是你吗?”
棠溪澈不言。
温孤惜沙哑道:“你,你们怎么,打起来了?我......”
棠溪澈后退一步,道:“我就是晏离浊。”
血大把大把的从温孤惜的口中涌出,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眼睛一直在动。伶舟尘奔上前,将她拖入怀中,哭喊道:“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温孤惜带血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鼻尖,瞳孔的光渐渐消散。
棠溪澈似乎也有些惘然,一时竟没有继续攻击,待她反应过来,才重新举起武器,朝伶舟尘走了去。
咻咻咻!三颗念珠飞来,紧紧攻向棠溪澈,与其缠斗在一起。
风禾起落在了伶舟尘身边,面容无比严肃。
“你把她们全杀了,温孤惜交给我。”
伶舟尘一愣,随即慌张点头:“好,好,你一定要保住她啊!”
风禾起端坐在原地,将温孤惜放置于推上,一层光晕绕在了她的周围,不知是在用什么方法。
乔画道:“护灵术?走!我们上!”
归初教一众人皆围了上来,而棠溪澈那边的三颗念珠也因为法力支撑不足,飞回到风禾起的身边。
伶舟尘拦在前面,一手一剑,并无一言,却杀气腾腾。
乔画道:“强弩之末。”
剑光只一瞬,话音刚落,她的心口便裂了开来,竟然是一道口子。
血喷洒而出,乔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棠溪澈的额头遍布青筋,冷声道:“都打起十分的精神来。”
一时间,场上犹如硝烟四起,气愤越来越紧张,伶舟尘剑一转,彷佛点了火一般,众人在四面八方,迅速用上最厉害的招式,齐齐攻来。
剑光,金云,杀意,鲜血。
伶舟尘拖了很久很久,汀烟一众人已经倒地不起了,只剩棠溪澈和柳瓷还在负隅顽抗。
一口血溢了出来,伶舟尘冷冷擦去,手止不住地抖。
棠溪澈挑眉道:“尘,你不能再打了吧。”
伶舟尘道:“再打一会儿,变成容器,不是更合你意吗?”
棠溪澈不说话,也是一口血闷在嗓子眼里。
“你也打不动了吧。”伶舟尘开口道。
棠溪澈一挥毛笔,金柱围成墙挡在前面,她则坐了下来,往嘴里塞了几颗药丹,迅速调息。
趁着这功夫,伶舟尘回到了风禾起的身边,却看见她一头白发。
“你?”
风禾起虚弱一笑,手中拿着一个锦囊,递给了伶舟尘:“我尽力了,温孤惜的灵和□□被护在了这里面,灵好好养上个百年,再放回□□,便可重活。”
伶舟尘接下锦囊,垂眸道:“看你我皆是白发,只怕,我们走不出去了。”
风禾起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伶舟尘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厌沉剑。
“你用此剑,也许有一战之力。”
伶舟尘缓缓拿起剑,正在伤怀间,数道金柱飞来,她连忙推开风禾起,自己也闪到了一边。
棠溪澈的状态比之前要好多了,不依不饶地追着打了上来,伶舟尘顾不得多言,提剑迎击而上。
风禾起无力再动,摸了摸心口,喑哑无言。
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容器,居然在你这成了。”
风禾起轻轻笑了,道:“还是难逃一死啊。”
一道光在远处炸起,雷声也轰鸣而响,引得伶舟尘和棠溪澈都看了过去,只见风禾起的周围遍布七彩焰火,柳瓷则正运转着焰火,将其炼化。
“司主!”伶舟尘心道不好,飞速朝她奔去。
天降金柱拦路,棠溪澈笑的癫狂,“成了!成了!哈哈哈!”
焰火中,已经是一根钟杵,流光溢彩。
伶舟尘一口一口吸着气,“你们早就有两个打算!”
棠溪澈哪里还听得见她此刻的愤怒,已经拿起钟杵,眼中满是彩光,一句也不搭理伶舟尘,转身奔向远方。
糟了!她要去归初钟那儿!
伶舟尘连忙追去,柳瓷却双手一展,抱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想法,用尽所有的丝线,紧紧捆住了她的腿。
伶舟尘吃痛咬牙,时隔多年,再次拔出了神剑厌沉,提剑斩断。
再一道剑光,伶舟尘与柳瓷擦肩而过,三秒钟过去了,柳瓷的身体碎成了两半。
倒地的最后一刻,她的嘴角挂着微笑,彷佛梦想的大业已经成功。
归初钟高而顶天,远古的气息铺面而来,棠溪澈站在前面,痴痴望着它。
不带一点犹豫,她将百年来储存的怨气全部唤初,悉数灌入到钟杵里。
黑压压的怨气鸣叫声哀,钟杵不停地抖动,吸收着这千年来的不公。
伶舟尘赶到时,被那些怨气冲的飞出了几米远,稳住身子时,钟杵的最后一步已经完成了。
古旧的神钟前,棠溪澈白衣纷飞,她回过头,看着伶舟尘莞尔一笑:“随我一同见证大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