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尘盯着她,眼底寒气不散,道:“你准备好死了吗?”
漫天黑沉,红光四射,已经是朔月蚀日之际,封印就要破除了,一些黑色的怨气形若人影,往外蛄蛹者。
寒花笑道:“想杀我,你凭什么呀?”
伶舟尘对身旁的仙士道:“这些冒出来的东西交给你们了,她,交给我。”
三百仙士拱手,“是!”
寒花歪了歪头,听不见对方在讨论什么,封印即将破除,她愈发觉得身体自由起来。
“再不杀就来不及了呀。”寒花丝毫不畏惧,反而挑衅道。
伶舟尘黑着脸,一言不发,嗖地一下飞了过来。
剑光横空劈下,杀气如潮水般涌来,寒花凝神,长臂一甩,从鬼泣潭中拽出了一根骨鞭,直挡住她的攻击。
她不忘嘲讽道:“你是真的很生气呀。”
伶舟尘冷哼一声,在空中将身子一转,借助坠力挥剑斩下,寒花提骨鞭攻去,剑刃与骨鞭碰撞,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两人并没有停下,疯了一般继续挥斩,噼里啪啦,火光四射。
终于,在最后一刻,两人退开了。
只一刹那,方圆十里的树木碎成了齑粉,飘在天际。
“再来!”伶舟尘怒吼一声,旋即追杀而去,寒花喘着气,五官扭曲,狞笑道:“有意思。”
不等她笑完,伶舟尘身形跃起,衣袂翻飞间已绕至她身后,臂膀一挥,勒住了她的脖颈,正要转剑抹杀。
寒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往下躲去,翻身将她手压下,伶舟尘当即一脚飞踹而出,寒花被击开好几米远。
“别白费力气了,你杀不了我的呀。”寒花稳住身子,缓缓往前走。
伶舟尘的剑已挥至脖颈,声音随同而来,道:“杀不了,就把你埋在这泥巴里,永生永世都逃不出来不就行了。”
寒花一怔,诡异地笑了起来,“火气那么大呀,有话好好说,这样呀,我告诉你复活棠溪澈的方法,你别追着我封印了。”
“我会信你吗 ?”伶舟尘又一剑斩下。
寒花闪开,“你知道归初钟不?据说敲响归初钟,会产生时间倒流的作用,若将一人的生辰八字,结合此人的贴身物品放于归初钟前,所产生的磬音就会重塑她的肉身,使其复原呀。”
伶舟尘皱起眉头,不信她会有那么好心,剑刃一横,剑气接二连三地攻打过去。
“信不信由你呀,我这样只是因为好玩,我最爱玩了呀。”寒花的头发有些凌乱,咯咯地笑着,“何况,没了那把剑,我也并不觉得你能封印我。”
“是吗,那就试试。”
伶舟尘忽然收剑回腰,一脚踏在了淤泥之上,一层金光荡开,四周飘起了密密麻麻的字符。
一股无形的力量围绕在周围,寒花感受到了束缚,猛地抬头,又惊又疑:“这是?”
伶舟尘不语,掐手捏诀,一道道金印在空中浮现,末端的金色丝线飞钻入潭泥之中,牢牢捆锁住了一般,而原先棠溪澈被淹没的地方,正是那些丝线飞来的源头。
寒花一顿,要去割断那些丝线。
“这些都是什么!”
伶舟尘垂眸冷冷道:“封印你的第二种方法。”
本以为这次任务已经失败了,可在见到深眼处泛出的金光时,伶舟尘便明白了,或许是命运,或许是无意,棠溪澈的死,造就了献祭,加上之前在周围布的阵法,古缚灵阵已经开启了。
寒花徒手去扯金色丝线,刚触摸到丝线,手指便被灼烧开来。
“这是谁教你的?!”
伶舟尘居高临下,缓缓飞下,道:“其实我知道日月顶,这秘法亦是出自其中。”
寒花一愣,嗤笑了起来,喃喃道:“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哈哈哈哈,你也只能做到封印了!”
笑了半天,她吸了一口气,狠厉道:“在这之前,你要先去陪葬呀!”
寒花的身体忽而长开,怨气化为了巨大的幻影,朝伶舟尘包围而去,腐烂腥臭的风席卷在四周。
伶舟尘并指捏诀,口中念着咒语,金光浮动在身上,坚不可摧。
“日月垂芒,紫微坠影,缚尔魑魅入玄黄,天罗张,地网行......”
金色的字符蔓延在整片天地,笼罩在鬼泣潭之上,无数道丝线射出,贯穿了怨气,那不切实际的影子居然真的被控制住,往潭里拉去,寒花气极反笑,更加兴奋了。
“真是期待呀......”
伶舟尘:“三光聚顶,五炁朝元,封!”
随着最后一道咒语落下,所有的怨灵都被压在了潭底,金色的密语如绸带般通往天际,镇的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啪嗒一声,盒子也掉了地上,伶舟尘精疲力竭,瘫坐而下,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装着日月神剑的盒子。
而不远处,一个身影弯着腰,捡起了一根骨鞭,那是寒花之前的武器。
那人是冷崔,伶舟尘立即警惕,便见他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
“不打了,后会有期。”
他衣服破裂,体无完肤,想必在温孤惜那里吃了不少苦头,带着骨鞭头也不回地闪了。
确定他真的离开后,伶舟尘倒在了地上。
三百仙士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道:“流光战神,流光战神,你没事吧?!”
伶舟尘闭着眼睛,流下了一滴泪,陷入了昏迷。
浅薄的意识中,忽然现出一片金色的海洋,白色的云絮浮动其上。
伶舟尘四处张望,低下头,手中的日月神剑滚烫炙热。
彷佛是沉溺在过去,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咚——咚——咚——
只见远方挂着一口古旧的钟,通高数丈,泛着淡淡的光泽,宛如承载了岁月的沉淀与历史的厚重。
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钟杵,墨发狂舞,伶舟尘看不清她的眉眼,只听见一道又一道的钟声回响在天际。
顷刻间,山河倒转,日月轮换,幻影中,有众生芸芸,白发变童颜。
咚——最后一声钟声落下,识海再次回归黑暗,静谧地似乎过了千年。
伶舟尘睁开眼睛,看见了白色的纱幔,已经是在天界了。
日月神剑还在她的床边,她坐了起来,一阵惆怅,刚刚那是什么,是日月神剑引出的回忆吗?
那钟,那人,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吗?
有人推开门进来送药,见她醒了,高兴地向外通报。
伶舟尘缓了许久,仙士道:“既然战神您没什么事了,那快快带着神剑前去复命吧。”
“哦,知道了,对了,浮银战神呢?”伶舟尘问道。
“不知道,回来就没看见她了。”
伶舟尘摆了摆手,独自走到外面,光芒刺眼,泪水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鬼泣潭封印一事终于结束了,她也失去了棠溪澈。
再见雪渊大帝之前,伶舟尘先行去找了温孤惜。
清幽阁是温孤惜居住的地方,不出所料,她果然在这里,于一方天地间静坐。
温孤惜料到伶舟尘醒来会来找她,并未睁眼。
“我不想见你。”
伶舟尘眼帘低下,“我知道,你在怨我。”
温孤惜冷哼:“你是功臣,独自封印了鬼泣潭,我怎敢怨你。”
伶舟尘捏紧拳头:“你这样算什么?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过吗?澈死了!我也难过,恨不得替她死的人是我!”
温孤惜站了起来,怒道:“替她死?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承担所有!现在是,当初被古寂追杀的时候也是!为什么不能和我提前商量?!”
伶舟尘:“哪有那么多商量的时间,又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听罢,温孤惜气笑了,道:“好,你最有抉择了。当真是狠心,不,应该说你大义,舍一人保大家。”
伶舟尘吼道:“那换做是你你怎么办?!哪边都不好选,可是必须选,我能有什么办法!”
温孤惜冲动道:“我会选澈!她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
伶舟尘一顿,道:“可那三百个人呢?”
温孤惜哑口无言,道:“他们死了,也当献祭了,我可以没有他们,但不能没有澈。”
啪!
清脆的声音刹那响起,伶舟尘扬起手,重重给了温孤惜一巴掌。
温孤惜眼中有血丝,怔了许久。
伶舟尘也愣住了。
半晌,温孤惜嘲讽地笑了笑,“是我失言了,大义的战神大人,快去复命吧,我会向帝君请命革去我的职位,我确实不配。”
伶舟尘知道她是在气头上,自己又何尝不是,欲言又止半天,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温孤惜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以后不用再见了。”
风轻轻吹,凉的有些过头了,伶舟尘一人站在风中,身影寥落,转而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谁知,下一次见面,便是隔了上千年。
后面的事多而杂乱,雪渊并没有革去温孤惜的职位,但从那天起,温孤惜便自锁于清幽阁,开始闭关了。
伶舟尘一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黑夜,也正是黑夜,令她无法入眠,温孤惜痛恨的脸,棠溪澈死去微笑的颜容,金色海洋上敲钟的女人,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跳跃。
一同存在于心底的,还有寒花所说的话,低语着萦绕在耳边。
被折磨了数个日夜后,鬼泣潭封印一战的第一百天。
伶舟尘打伤了守卫,独自一人上了日月顶。
果真见到了那口传说中的归初钟。
和梦中的如出一辙。
她带了棠溪澈生前形影不离的那枚玉坠,学着梦中那白衣女人的模样,敲在了归初钟上。
钟身颤抖着,巨大的力量迸发而出,一道光刺在了伶舟尘的心口上。
她强忍着剧痛,坚定地用手拍向钟。
突然,有万千呼喊声在耳畔响起,喜悦,悲鸣,尖锐,悠扬......
一刹那间,白云飞回,风退着吹,但也只是一刹那。
伶舟尘受了重伤,拜倒在归初钟下。
她失败了。
再有意识时,已然坠落凡间。
而因为归初钟的反噬,她的□□在渐渐地消散。
伶舟尘匍匐在泥土间,等待着死亡。
一年,两年......百余年,被泥土掩埋,被枯叶掩埋,被落花掩埋,被山河掩埋。
直到苏醒。
人间早已不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