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芙蓉白玉盏"当啷"坠地,碎瓷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谢令仪绣着缠枝莲的裙裾。

景福殿炸开了锅,惊慌过后,段怀临率先站起,点出几人前去救火:“九门提督带三千营控住四门要道!”帝王甩出的令牌钉入金柱,惊得户部尚书陆琰官帽歪斜,“半个时辰内,若灾民涌进上城,孤就把你填进护城河当闸石!”

谢令仪心头猛跳,这时节大雪骤停,天干物燥,灾民营堆了大量干柴物资,他们不急着灭火,倒先将百姓镇压在城外。

且不说城外堆放着她多日来收集的心血,如今外面风急霜重,稍有不慎,数万生命都将葬身火海。

殿内人心惶惶,紧紧盯着上位,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承接帝王怒火的人,谢令仪匍匐跪倒,恳求派她亲去现场救火。

段怀临不耐,甩开被扯住的袖子,温润的眼睛含着丝丝冷意,目不转睛盯着她:“救火有防隅军,皇后病体未愈,该好好将养着。”

皇帝说她病了,哪怕痊愈,也得是病着。谢令仪伏在地上,惊出了一身薄汗,殿内的人竖起耳朵,听出了对继后此举的不满。

哪怕一国之母,也当相夫教子安分守己,过于惊才绝艳,也是一种过错。

谢令仪知晓这是帝王对她的敲打,他看不得有人比他更得民心,更有甚者,殿中的蝇营狗苟,谁又真的希望她能赈灾成功呢?怕不是都盼着她跌个跟头,好将皇后之位退位让贤。

此次火灾,很难说是天灾,还是**。

“娘娘的慈幼司...”梁昭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叩案角,“当真是火德星君临凡。”

“昭妃,不得胡言。”

段怀临喝止住梁清婉的胡言乱语,却也并未叫继后起身,继续吩咐京兆尹同五城兵马司守住城门,城内只许防隅军并龙骨车通行,其他官员一律留在宫中夜宴。

火光将城南的天空照得澄亮,弯月如勾,照得殿内寂静无声。台下百官面面相觑,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雪灾之下,百姓本就流离失所,如今又逢除夕,再遭劫难,愤懑暴怒下,恐生动乱。

果不其然,不过两刻钟,兵马司上报城外流民因救援不及,已出现暴动,正在城外冲击营栅,势要冲进城内,讨个说法。

梁煜倏然站起,乌金刀磕在盔甲上,发出刺耳声响:“臣愿携皇城司前去援扶兵马司!”

段怀临不应,阴沉着脸坐于上位,指尖把玩杯盏,皇城司以一敌百,若在派出去,内宫八百禁军,护不住在这里的皇室百官。

滴漏悬浮墙壁,“滴答”声像是鼓点,在心头缓慢敲击,殿内众人身体紧绷,侧耳倾听着,仿佛城外的厮杀声近在眼前。

“嘭——”烟花炸裂,在天空绚烂,忽闪的光芒映入殿内,人影憧憧,犹如鬼魅。

“内务司不知道在镇压灾民吗!谁去放的烟花?!”

段怀临目眦欲裂,将酒盏猛地扔出,在场官员奴仆跪了一地,内务司总管康茂实哆嗦着上前请罪,每年守岁都要放烟花庆祝,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内务司虽知晓今夜镇压灾民,可上头的几个主子谁也没说不让放,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按老规矩执行。

“不懂变通,拖下去打死。”

“君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继后回身,正与梁煜的眼睛对上。

她扬了扬眉,再次垂眸道:“临近新岁,出了人命总归有伤人和,还望君上饶了他这次。”

段怀临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朝梁煜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君上,方才康主管的话,倒叫臣想起,内务司屯有余量火药,不若扔出城外,以此镇压!”

男人麦色肌肤在火光下露出嗜血的神情,手指不住在腰间摩擦,看得人一阵胆寒,彷如杀神降临。

高台之上,帝王神色沉吟,目光在梁煜脸上流转,梁煜的凶狠,在前些年传回来的战报上就略有耳闻,若是放他镇压,恐怕这次赈灾的清名,便都空做一场。

他低头旋转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若由着兵马司节节败退,又损上城安危。

一双玉手此时攀上他的膝盖,谢令仪扬着素白的脸,眉淡如烟,在暗黄色烛火下似是个面容模糊的白瓷娃娃,软糯可欺:“君上,灾民中有半数老弱妇孺,若**,传出去恐伤君上清名。”

“且火药威力巨大,若伤及无辜……”

她骤然住口,余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暗示。

是啊,火药威力巨大,若梁煜反水,此刻攻入宫门,外忧内患,恐怕今夜就是北襄亡国之夜。

帝王的手覆在继后手背,将她扶起,又听她在耳边细声道:“君上,此事还得请易大人帮忙,他出身寒门,又得君上赏识,若臣妾与寒门出身的几位大人一同前去宣读君上旨意,此事方解。”

“流民暴动,皇后尚在病中,孤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段怀临手指在她手背摩挲,软下声音,怜爱道:“孤有卿在侧,夫复何求。”

台上两人不顾众人目光,依偎在一起,继后将凤冠取下,置于桌前:“臣妾此行,生死难料。”

她面朝群臣,挺直脊梁:“若安抚未定,当自请废后,甘居冷宫赎罪。”

此言一出,才终彻底封住几位老臣的嘴,由内侍先带几位寒门出身的大人去城外安抚百姓,继后带着帝王旨意跟随其后。

段怀临关于开放女户,扶植世家女的旨意中,又给寒门开辟了科考道路,来年开春,不论男女、身份,凭借真才实学,朝廷皆可录用。

马车摇晃着驶出皇宫,未出朱雀大街,一道黑影就破门闯入,车外内侍似木人般无知无觉,依旧将手中的缰绳牢固握着。

梁煜带着满身寒气,大手如铁爪般狠狠钳住她的手臂:“为什么阻止我,机会难得,咱们趁着这场暴乱,趁机改天换日又如何?”

“愚蠢!”

谢令仪并不惧他这副凶神模样,“皇城司不过千人,京中世家况有武侍暗卫,再加上萧家手底下的城郊大营,你有几成胜算?”

梁煜抹了把脸,松开手,低声道:“说到底,你是不相信你男人。”对上谢令仪质疑的目光,他又提高声音:“皇城司的弟兄们以一敌百,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他轻轻捏了捏继后的脸:“酥酥,我说过,会让你真正母仪天下。”

谢令仪露出动容之色,手指叠覆在他手上,低声道:“我知道,可是,咱们得有把握才行,后位不重要,你才重要。”

梁煜一怔,听得心头发热,这是谢令仪为数不多表达心绪的时候,她总是冷着脸,像是泥塑的假人,他一度怀疑过,两人之间是虚以为蛇,待到今夜,他才看出,原是她不善表达罢了。

车外光亮从飘动的帘中溢来,女人的脸映在暗处,明灭间看不出喜怒。梁煜在她的劝说下软了身形,临近下城区,被催促着下了马车,返回宫中。

明黄色圣旨在手心摩擦发烫,谢令仪双手捧着,紧紧抱在身前,等彻底看不到梁煜身影,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从前青雀曾问过,梁煜是英雄人物,她倾心于此也是常事,但若有朝一日皇帝与梁煜真斗起来,她希望谁赢。她当时只笑着,并未回答。

谁做皇帝,她都是皇后,有什么区别。

她的目标,绝不止步于此。

黑夜里,谢令仪吐了口气,谁赢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得赢,且一直赢下去。

圣旨,女户,科举,寒门。

她手中的筹码越多,赢得机会就越大。

北风渐起,雪粒子又开始往下掉,滴在凤舆顶上,发出“铛铛”声响。

朱雀主街人来人往,车撵跟在灭火的水龙车后面疾驰,不时有浑身浴血的传令官逆着人群方向指挥呼喊,说出的话叫人心惊肉跳。

“快去堵城门!他们...他们在拆太庙的楠木梁做撞锤!”

“下城发现几人想偷偷放流民入城!”

越往外走,车撵行进速度越慢,火光照亮天际,厮杀声隔着河岸传来,下城区内流窜着兵士身影,护城河边,站着一个个瑟瑟发抖的黑影,细看竟都是下城区的百姓,正麻木盯着往来的人。

“谁准许他们这么做的!”

照夜扶着她坐到车辕,声音在寒风里格外艰涩:“这是常事了,朝廷要行兵打仗,碰上缺衣少食,就地取材就好,总不能耽误军国大事。”

“何为大事?何为常事?”

谢令仪的手指紧紧握住抓住车幔,乌黑的眼睛被火光点亮:“民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娘娘,你同别人不一样。”

少女的声音带着起伏,小臂肌肉隆起,将她安稳护着:“我相信娘娘,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在贺岁之时,短短四个字怕是眼前的小暗卫能想到最美好的词汇了。

过了吊桥,下城区道路变窄,路面上街了层薄霜,马车行在上面直打滑,车夫只能紧握缰绳,一步一陷往前走。

谢令仪笑了声:“好姑娘,你带着我,咱们骑马冲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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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后登基手册
连载中杨柒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