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残雪映着烛芯,在梁煜眉骨投下刀刻般的阴影。谢令仪睁眼时,他正用树枝拨弄炭火,玄色大氅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胸膛起伏不断,似是疾奔而来。

听到声响,他未抬眼,讥诮声混着炭火爆裂声传来:“皇后娘娘如今也学起了贵女们脚软的毛病。”他将树枝扔进火中,倾身向前,阴森森质问:“亏心事做多了,也会站不稳麽?”

谢令仪盯着他脸上那处伤痕,是她上次怒极掌掴时指甲带出的,从耳边蜿蜒至眼角,似一条小蛇,让锋利的面容添了丝阴鸷。

“梁指挥使踏夜而来,就是想看本宫笑话…”她开口就被一阵呛咳打断,喉间血腥气混着衣带上的桔梗香,如一条绳索将梁煜牢牢困在原地。

梁煜最恨她这副正经面孔,只许她稳坐高台,看向他的眼神嫌恶如污泥,他偏要撕开这珠玉皮相,瞧一瞧是否如他一般,从里到外都是肮脏到发烂、生疮。

男人掐住她下颌,拇指重重擦过她干裂的唇,"杜家女甘愿当人肉沙包,我们的皇后娘娘倒演起感同身受..."

一滴热泪落在指尖,“啪嗒——”在肌肤上炸出几瓣儿水珠,梁煜似被烫住般躲闪,被人含住拇指,咸腥瞬间漫过舌尖。

罗帐被带起的掌风扇得剧烈摇晃,男人坚硬的盔甲硌得她腰腹生疼,谢令仪在那双盛怒的凤眸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从前情到浓时,梁煜也曾缱眷温言:“酥酥,我会护着你。”

那枚破损的丝帕从袖口掉出,布匹边缘出了毛边,大抵常被人握在掌心摩挲。

“你想如何?”梁煜的唇在距她半寸处停住,呼吸将肌肤烧得滚烫,“说了一拍两散……”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仰头咬住他喉结,梁煜的闷哼混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灌入耳膜,男人坚固的手臂紧紧锢住她,烛火在账外摇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一对抵死缠绵的困兽。

旁得女人若是朵娇花,谢令仪就是一头母狼,脆弱且锋利,连亲吻都要挺直脊梁,双手撑住梁煜肩膀,自上而下睥睨着,眉峰斜斜挑起,似淬了毒的柳叶刀。

梁煜胸口酸胀,大手抚着她的侧脸,薄薄的面皮如山巅浅淡的雪,他却清楚,这层皮囊下,藏着何等尖锐的风骨。女人抬眼,瞳孔映着烛火割开黑暗,是母狼舔噬血肉的眼神。

冰裂纹窗纱筛下的雪光,被血色浸透,梁煜的乌金佩刀挑着半卷《内训》,泛黄纸页上"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八字正滴着血,将她素白寝衣染出红梅。

“我们就看着,”他的刀尖一抖,碎纸如雪片纷飞,“是我的刀快——”残页掠过谢令仪苍白的唇,恰盖住她欲启的齿痕,“还是他们的牌坊硬。”

他的吻终于落了下去,比之更凶戾地封住她所有呜咽:“陶家会闭嘴。”玄色大氅裹住两人时,银丝兽纹在烛火中形同活物,将她自小刻在骨子里的廉耻消貽殆尽。

谢令仪闭着眼睛,压在胸口那股恶气终得畅快,肌肤相贴,她在血腥和汗水中沉沦,扎进欲海情波中,竭力放纵,在家族为她选定的金丝笼里,撞得头破血流。

寒月将枯枝拓在窗纸上,身侧的人呼吸渐沉,她圾着鞋推开门,外面已不是城外营地,像是梁煜上次带她来的别苑。

院内寂静一片,偶尔有夜枭扑棱棱掠过屋脊,发出几声低吟。她捡了个台阶坐下,抱住小腿缩成一团,想起母亲去世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夜。

后宅女人的反抗,是用生死铺成的血泪法子,可惜没什么人在意,三个月后,父亲又从外祖家抬了个女人回来,与母亲同样的容貌,她面不改色喊着母亲,皆大欢喜,仿佛什么都未改变,她还是有娘的孩子。

以生命作为反抗的代价过于愚蠢,杜月徽是个聪明人,大抵不会走她母亲的老路。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顷刻间被温暖笼罩,梁煜从身后拥住她,低声道:“来之前,我烧了陶家祠堂。”

他知道了?

谢令仪心口微滞,指尖覆上笼在胸前的大手,掌心干燥滚烫,并不似她,终年冰冷。

男人抱得更紧了,头抵在她颈边,像只毛茸茸的犬兽,声音发闷:“酥酥,你做劈开这礼教的刀,我就做你的磨刀石。”

陶家那群东西,都是欺软怕硬的软蛋,可怜杜月徽的郎君,在妻子面前耀武扬威摆大丈夫的派头,到了他面前,却是摇首摆尾仿若猪狗。

白日里,陶青见他眼神一直随着自己妻子转动,便得意向他炫耀驭御妻之道。

“指挥使还没娶妻,自然不知道,这女人入了后宅,仰仗夫君鼻息,该有多温顺。”

男人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根马鞭,握在手里摆弄,青白阴郁的脸上,带着隐隐得意,仿佛在某处赢了这位高高在上的指挥使。

带着倒刺的马鞭抽在雪地,雪花四溅,男人刻薄的声音里带着隐约暗示:“女人嘛,叫她往东不敢往西……”

说着,他将那根马鞭双手递了上去,武陵公某些癖好在京中略有传闻,他的孙子,想来也是精于此道。

男人算计的笑容僵在脸上,马鞭“咻”的一声当头甩下,他身形晃动了两下,“啪——”倒在地上。

梁煜木着脸,暗道可惜,看着不远处那抹身影轰然倒下。

深藏谢宅的秘闻,他知晓的不多,只满心想替她报复回去,既然陶家叫她不痛快,他定不会叫人好受了。

梁煜心里恨极了敢这样玩弄他的女人,他憋着气,等着谢令仪认输,等着她跪着求他。可真看着她软绵绵躺在那里,他又说不出的烦躁,慌乱。她那样浑身是刺的人,合该高高在上,母仪天下。

他心里想着,谢令仪这辈子都不会输。

皇后娘娘昏倒在赈灾现场,段怀临派人连夜将她接回宫,又因皇后出宫赈灾有功,因此马车还没入城,大批赏赐就源源不断往凤寰宫去了。

照夜叫苦不迭,主子将皇后掳走,她认命易容成皇后样子,红绡气哼哼地跟在身后,那男人跟个黑熊瞎子似的,又高又大,她家娘娘也不晓得看上他什么了,哪里比得上皇帝温文尔雅。

可很快,她就气不起来了,因为照夜实在是…太粗俗了。

吃饭有声,无肉不欢,衣带系好没两步就被拽得乱七八糟,执掌礼仪的润兰嬷嬷白眼快飞出天际,幸得皇帝体谅谢令仪体弱,免了各宫请安,只叫她好生养着,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笑话。

“快除夕了,到时阖宫佳宴,会穿帮的。”

红绡坐在矮岌上生无可恋:“你家主子到底将娘娘带到何处了?”她靠在榻边儿,冷嘲道:“娘娘还在病中,难不成你们主子手底下,还能有医术比宫中太医高的能人吗?”

“有的,主子府中客卿上百,各有优势。”

照夜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了颗饴糖,将自己摆成个“大”字,含糊着同红绡商量:“嗳,除夕我能继续装病吗?”

“当然不能!”

红绡惊叫起来,被青雀打了下手,眼神瞟向外间,示意她声音低些,别被润兰发现了。

“家主还想着除夕夜宴上娘娘给序少爷请个官职,这次娘娘赈灾立了大功,求什么君上都会答应的。”

青雀往她喋喋不休的嘴里塞了块点心,又往照夜手里塞了块儿,慢吞吞劝道:“娘娘不喜你与家主通信,往后少说些吧。”

红绡扁扁嘴巴,咬了口点心不服气道:“打断骨头连着筋,娘娘不也说了,一笔写不得两个谢字。”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谢令仪的声音传进来,惊得几人匆忙上前:“青雀说得没错。”

她指着红绡的脑袋点了点:“你再与谢家私下联系,就送你回去。”

红绡捂着头,吐了吐舌头,扭股糖似的挤开青雀、照夜两人,围着谢令仪左右看了看,插科打诨着:“娘娘气色红润,奴这是高兴坏了,该打该打。”

夜幕低垂,宫殿琉璃瓦上映着点点灯火,除夕夜宴在金碧辉煌的景福殿内缓缓拉开序幕。其间丝竹之声不绝,阖宫宴饮,欢声笑语交织成一幅盛世图景。

大殿之上,段怀临笑容满面,举杯向群臣致贺,言辞间流露出对过往一年的肯定与对未来的期许。

酒过三巡,皇帝目光扫过满座宾客,最终将眼神落在身侧的谢令仪身上。

“此处四方雪难,皇后亲自赈灾,功不可没。”皇帝的声音浑厚有力,大殿内瞬间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继后身上。

谢令仪微微欠身,面含谦逊推辞,“臣妾不过尽绵薄之力,皆是君上洪福齐天,才使得灾民得以安置。”

此言一出,引得百官纷纷附和,大殿内一片庆贺之声。

段怀临笑得开怀,亲自将她扶起,台下两道灼热的目光投射上来,一明一暗,齐齐落在帝后交握的手上。

此次赈灾,又因庆阳公主随行,段怀临除了嘉奖继后,也封庆阳为护国长公主,享百户邑。

这是皇子公主中唯一有封地封号的,一时间台下嫔妃神色各异,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朝庆阳恭贺。

庆阳兴奋地脸色发红,下意识朝皇帝身后看去,最边上不起眼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抬眼张望间,却不料那里,竟空无一人,她心口慌乱,匆匆看向谢令仪。

趁着气氛正浓,继后再次躬身行礼,轻启朱唇:“臣妾斗胆,恳请君上恩准建立慈幼司,专事照看灾民中的老弱妇孺,既免他们流离失所,又彰君上仁德,广泽天下。”

殿内一片哗然,有人赞其仁心,亦有人暗虑此举背后,恐有收拢人心之嫌。

段怀临沉吟片刻,目光紧紧盯着她,似是权衡利弊,半晌,终是缓缓点头:“皇后所言极是,孤心甚慰。即日起,立慈幼司,由皇后亲自掌管。”

殿内酒酣意浓,高座上的太后在灯影处冷了脸色,攥着酒杯仰头吞下烈酒,酒杯重重掷在桌前。

宴席入到兴处,万福急匆匆赶来:“君上,城外灾民营…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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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杨柒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