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雉遮天,乾坤倒转,花谢林断,麒麟重现。十六个字如同魔咒,将帝王困在勤政殿,缚人束己。
谶言中有个谢字,段怀临第一时间借口谢令仪身体不适,将人软禁宫中,又秘密召见钦天监,暗中着人去民间寻找能人异士,力图解答十六字含义。
谢令仪的猜测落了实处,此事确有古怪,按理说皇帝他们两个在秋狩的算计并不被他人知晓,放开女户的恩旨也未下达,那这预言中分明暗指她摄政。
宫中定有其它世家的眼线,她靠在榻上慢慢梳理,一个谢字就能调动帝王疑心,如今她的处境举步维艰,得有人从外面带消息进来。
梁煜夜里从窗户翻进来时,谢四心中庆幸起来,都指挥使掌管皇城司,他在宫中来去自由,倒是方便。
男人到了她这里,先是抱着她深吸了口,熟稔躺在她腿上,显然从前对夜探香闺这类歹事做得不少。
初冬时节,寒气上涌,他闭着眼睛,一身泥汗味儿,满脸疲惫道:“君上信了那预言,并未开放女户,他要我带人在京都附近,找一个身怀麒麟的人。”
“看来他信了这句话。”谢令仪说着,以指为梳在他头皮按摩,段怀临被世家压制多年,如今行事谨慎,走一步看十步,眼下许多事都不好办了。
梁煜点头,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臂膀:“令仪,你读书多,你说,这预言是真的吗?花谢林断,麒麟再现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有此人会重建国门?”
谢令仪没注意到他的动作,闻言嗤笑道:“所谓异象怪事,不过是事在人为。翠鸟报信,倒也简单,寻个能驯兽的人即可,至于那纸条上的字,叫京都中人左右手行字,迟早能发现端倪。”
梁煜呼吸微滞,听着她的话慢慢重复:“驯兽之人吗?”可这十六个字听得他心头发烫,藏在盔甲下的肌肤上,生长着一只龙头鹿角的麒麟小兽,这是他的秘密,无人知晓。
不管预言是否是真,都戳中了他的心事。梁煜捏着谢令仪的手,低声承诺着:“令仪,有人软禁你,不要紧,迟早我会让你,真正的母仪天下。”
两人都沉默了,殿内空气凝滞半晌,谁都没再开口。许是知晓段怀临不会深夜前来,男人在这片刻安静中呼吸逐渐平稳,竟枕在她腿上睡了过去。
这场异象来得始料未及,草雉遮天,乾坤倒转,难道女子当道就要被天地所不容吗?谢令仪心中生出无边恨意,天道不容,她便逆天,谁也阻挡不住她想做的事。
手指继续伸在梁煜发中按摩,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前几次两人剑拔弩张,她恨不能将人立刻手刃,可围困深宫,能来看她的只有他了。
梁煜不同于段怀临的秀美,许是在边线野惯了,眉眼间带着粗犷戾气,长眉入鬓,眉峰高挺,双眸盯着人时黑沉沉的,像是野兽盯着猎物,充满侵略,此刻闭上眼睛,竟像只小兽,如此乖巧。
“再看下去,我可不保证做些什么。”
沉睡的人闭着眼,嘴角带着丝笑,捏着她的手放在掌心,反复摩挲。
他简直是个火炉子,来时热烘烘的,攥住她的手指放在唇上,不小心掉进去,里侧似乎更加滚烫。
“嘶……”梁煜将她的手放进胸口,抱怨着:“这么冰,该烧炭了。”
指尖下是疤痕丛生的肌理,紧实的肌肉排列整齐,依旧滚烫得惊人。
谢令仪未躲,漫不经心开口:“我在想,你与西陵国皇后的传闻,是否也如这般……”
“唔…”
梁煜含糊不清应着,捏着她的手往更深处探寻。
当触感不对时,谢令仪才惊觉进了圈套,忍不住往回缩,被强硬钳住手指,男人诱哄着,声音低哑:“令仪,求你了。”
“你恶不恶心!”
炙热如同火焰,将殿内寒气一同驱散,整个冰面层层龟裂,烈阳高照,熔岩翻滚,寒冰融化的清凉滴进去,只消岩浆燃得灼热,似要将那丝清凉吞食。
谢令仪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咬着唇,恨不得一遍遍杀掉眼前之人。
他怎么敢?
梁煜腾出只手抚上她的脸,抹去她掉下的泪水,指尖老茧磨得她眼尾通红,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眉间殷红的小痣,那是他的菩萨,渡他苦厄,免他烦忧。
“令…”剩下的话吞咽在喉间,他紧绷着,近乎痴迷地注视着她,要紧处却陡然收紧,他在濒死的欢愉中叹息,果然是个毒妇。
等清理完现场,谢令仪还背对着他生气。梁煜从背后抱着她,无赖地磨蹭:“好令仪,你不喜欢,下次不做了。”
“真真儿只是想来同你说话,秋狩后多日不见,我才是那只为你报信的翠鸟。”
“就当慈悲的谢姑娘是给鸟喂食儿。”
谢令仪任由他抱着,神色冰冷,唇角被咬的惨白。
他不管不顾将人抱到榻上,又絮叨多时,谢四恨不能将他剜耳割舌,阻挡不了他索性气急缩在被中,憋闷着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梁煜不知何时走的,等她醒来殿内一切如旧,只是放在梳妆案上的帕子丢了,她记不清是何时绣的,是被软禁时打发时间,竟也被掠夺。
她愤恨想着,粗鲁!蛮子!莽夫!她定要狠狠利用他,将受得气都讨回来。
这场软禁并未阻挡庆阳每日读书,许是知晓继后这段时日不好过,小姑娘罕见的没有淘气,日日规矩出门,及早赶回。
晚膳通常是两人一起吃,这日庆阳晚膳间期期艾艾,往嘴里刨两口饭抬头睨她一眼,谢令仪没听到她似往日般的叽叽喳喳,索性放下碗筷。
“何事?”
庆阳嚅嗫着:“母后,我…我见到我母后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继后顿了片刻才明白,后面那句母后指的应是元后王祈宁。
初到凤寰宫时,庆阳除了吵闹,更是处处找茬,往继后杯中扔泥巴,甚至剪破衣服在地上打滚等种种行径。
谢令仪任她打闹,等闹够了,才慢慢告诉她关于元后的事。庆阳长于太后宫中,对生母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母亲生得一双含情眼,常与父皇出入间成双入对,她想亲近,可太后并那群嬷嬷们拦着,说不合规矩。
到底不合什么规矩,庆阳不懂。
谢令仪告诉她,在凤寰宫,只要学到本事,她就是规矩。
元后身死的事她记得模糊,可继后答应她,总有一日,她会见到自己生母。
庆阳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早,在上书房,五皇子段康安给她看了幅画像,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元后的眼睛。
这一日的课时她上的失魂落魄,脑子里都是画像,可宫中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到底谁才是真的?
谢令仪安静听她说完,迎上庆阳水润润的眼睛,小姑娘近乎虔诚地仰望着她:“母后,儿知道你无所不能,你告诉我,”
无所不能?
继后被小姑娘稚气的话逗笑了,她捏着庆阳的小揪揪,将它在指尖捏出各类形状,刚开始小公主不服管教,她确实透露过只要读书知礼,总会让她见到元后,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又犹豫了。
“母后……”
小姑娘鼻尖憋得通红,倔强地看着她,不叫那滴泪从眼眶滴落。
谢令仪叹了口气:“庆阳,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她从床边的柜几上掏出一个木盒,里面是这几个月元后的境况,里面还有一些回信。
刚开始,元后恨她囚禁,多数都来信骂她。
“狗仗人势,可堪为人?”
“何不以溺自照?”
“襟裾马牛,衣冠狗彘!”
这些骂词没有回应,直到继后送去了庆阳的小像,并这些时日的行书,言论。
王祈宁的回信逐渐从狂妄到迟疑再到逐渐平和。
最近的日期是十日前,元后回她:“庆阳日后,请多顾念,吾愿此生常伴青灯,为尔祝祷,结草衔环,报君恩意。”
小姑娘握着信纸,霎那间泪如雨下,她扑倒在继后身上,哭到近乎晕厥:“母后她是惦记我的,我不是没人要!我是有娘惦记的!”
红绡跟在身后抹泪,庆阳性情急躁,初到凤寰宫时如凶狠的幼兽,谁摸都要张口撕咬,只有当初的李嬷嬷还能说得上话,她们几个大宫女很是头疼。
谢令仪坚持无为而治,先放任,后传教,收复之。
小姑娘哭得累了,趴在她身上抽噎,将信纸按在胸口,蜷缩着睡了过去。
梁煜翻窗户进来瞧上这一场景,在不远处沉默着抱臂而站,身后跟着一身形削瘦的女子。
等庆阳彻底睡熟了,谢令仪将她移到榻上,揉着酸麻的腿站起,猛得血气上涌,直往前栽去。
梁煜极快扶住她,示意身后的女子上前,那人摘下面网,竟露出与继后一般无二的面容。
他揽住谢令仪的腰,几个起跳,在宫殿屋顶奔走,如过无人之境。
“我寻了个武婢给你,唤做照夜,最擅易容,今日宫外有事发生,你得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