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末，明月茹九点多钟才从床上起来，出了卧室下楼，发现江臣居然也在。
江臣平时工作忙，一般到了周末，大清早就去公司里待着了。
如今明月茹见他这个时间点还在家，难免有些意外，打着哈欠走过去，喝了一口阿姨提前泡好的茶，看着他问：“昨天晚上，你公司里的事怎么样了？”
江臣见她问起，抬手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把手里的报纸放下来，对着明月茹笑：“晚上已经处理好了。昨天半路出了那样的意外，实在不好意思，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再试试。”
明月茹原本就没计较昨天晚上的事，听见这话，更是一脸无所谓地挥起手来：“不用，下次再说吧。今天下午我得去陪外公钓鱼，晚上就住他那儿了，估计周一才会回来。”
明月茹爷爷奶奶走的早，现在家里老人只剩下一个常年住在山庄里的外公，茹澜在国外疗养的这段时间，都是她这个外孙女时不时去乡下陪陪老人家。
江臣得了明月茹这样的回复，顺势答好，也没想再多解释什么。
他昨天走的时候，虽说拿着公事的借口，但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愧疚，相反今天一大早见到明月茹这样不修边幅的下来，心里还生了些嫌弃，只是想到之后银企协调会的事，他还是重新转过了头来，咳嗽一声，装作随意地问：“哦，那妈今天也过去吧？”
明月茹低头剥着桔子随口“嗯”了一声，耳朵听着电视里的节目没多聊。
江臣于是拍了拍手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放了个苹果过去：“柑橘吃多了上火，这苹果是小姑姑从日本寄过来的，性平温和味道也不错，今天我这边正好没多少事，陪你一起去看看外公吧，顺便带点这个苹果去给他尝尝。”
明月茹知道老爷子对江臣印象不错，听他这么说，自然满口答应。
夫妻两于是难得坐在一起气氛融洽地聊了一会儿，等江臣准备上楼整理东西时，那边的门铃忽然响了。
江臣收了上楼的脚步折回来，打开门一看，发现是自己又一次离家出走的妹妹江窈，而她这次甚至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个白家的小姐白晓苒。
明月茹听见门口的动静也踩着拖鞋过来，站在江臣背后，有些好奇地问：“她们今天有说要来吗？”
江臣皱着眉头没有回答，整个人跟堵墙似的站在江窈跟前，沉声发问：“你今天不是有小提琴课？”
江窈垂着脑袋不说话，站在原地扭扭捏捏好半天，见江臣还在盯着自己，她才鼓着嘴巴，可怜巴巴地嘟囔了一句：“我不要学小提琴，我不喜欢小提琴。”
明月茹很早之前见过江窈拉琴的样子，说一句“身残志坚锯木人”实不为过，所以此时听见她的回答，她嘴巴一抿，忽然之间就忍不住乐出来了。
江臣闻声侧脸瞥她一眼。
明月茹连忙把脸上看热闹的表情收好，咳嗽两声，做出一副知心嫂子的样子，小声缓和道：“别站门口了，先进屋洗个手，吃点水果再说吧。”
江窈见明月茹出声邀请，脸上窘迫消散了不少，只眼神还有些苦大仇深，换上拖鞋，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嫂子”，听林幼惜电话打过来，水果也不吃了，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捂着脑袋就往楼上跑。
她身后的白晓苒第一次来这里，不好学江窈那样在人家家里乱窜，进来后就只冷冷淡淡的对着明月茹说了一句“打扰”，眼神疏离，像是有多大怨气似的。
明月茹跟这白家小姐没有过交情，此时见她这个样子，她脸上欢迎的笑容也淡了，撇了撇嘴，敷衍两句主人家的客气话，之后也不再管她，转身回餐厅，大摇大摆的继续吃自己的橘子去了。
江臣在玄关跟林幼惜聊了一会儿电话，挂上之后情绪明显不佳，走到明月茹身边，斟酌了半天，坐下来，面露为难地开口道：“我妈现在拿江窈也很头疼，你看，等会儿能不能帮我上去跟她聊聊，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对这个老师不满意，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总得让大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明月茹平时没被自己这个丈夫拜托过，此时见他一脸信任，心里难免有一些发虚，毕竟，她在江窈这个年纪的时候，看着乖巧，可私底下，玩儿的比她还花呢。
但她现在到底是做了嫂子的人，得了丈夫的嘱咐，只能卖个面子，装模作样地答应下来，起身拿了两瓶冰箱里的果汁，上楼，去跟这位小祖宗说话去了。
明月茹站在房间外面先是对着自家的房门研究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故意大声咳嗽了两嗓子，推开门进去，挨着角落的江窈坐下来，顺便把手里的果汁递过去，问：“喝点不，鲜榨的。”
江窈此时垂着脑袋，兴致显然不高，哼哼唧唧地抬头瞄了一眼，立马又重新低头，嘴里哼哼两声，显得格外硬气似的，“你别劝我，我说了我不会去李老师那里的，你们打我骂我都没用，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明月茹听着耳边江窈雄赳赳的声音，挠了挠头发，喝着果汁有些纳闷起来：“啊…我没想劝你啊。”
江窈这一下到嘴的反驳顿住了，肚子里那一堆应付大人的豪言壮语就跟蔫儿下去似的，自己先卡上壳了，“啊？你、你不劝我？你不劝我过来干嘛？”
明月茹郑重点头，咬了咬果汁里细碎的果肉，“不劝啊，我又没收你学费，我来是走个行程，到了点就下去。”
江窈觉得不可置信，“我才不信，你、你就是装的。我每次过来，我哥都说你等着检查我曲子，你就想看我出洋相！”
明月茹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那不可能，你哥胡说。你那木头锯的声音得那么难听，连个音阶都拉不顺，我怎么可能想不开给你检查，我们搞艺术的人是有原则的。”
江窈这一下被羞得小脸泛红，她把右手握成一个拳头，鼓着脸反驳起来：“你才是锯木头！我、我只是年纪还小，我才学了半个学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明月茹眉毛一挑，放下手里的果汁，更不乐意了，“你可不要污蔑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得过少年组的金奖了，锯木头那是我五岁以前的事。”
江窈一听这话，愣在原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嫂子还真不是诓自己的。
她于是忽然之间泄了气，哀叹两声，只能拿起地上的果汁，跟大人灌酒似的喝下去一大口，完了无比沉痛地说道：“我反正跟你说不清楚，你们大人不能理解我们的。我对小提琴不感兴趣，我就不是个能搞艺术的人，我想去学武术，学散打，我个子这么高，吃的这么多，以后去部队当个女兵，一定成绩优秀，出类拔萃。”
明月茹“哦”了一声，跟没事人似的，“这有什么不能理解，这很正常啊，人各有志嘛，你大哥江御之前不也是警校毕业的么。”
江窈猛地扭过头来，一瞬间被惊着了，“你、你居然敢提我大哥哥的名字？”
明月茹被她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到自己前几天刚看过的修仙小说，她一时间带入了，十分警惕地问：“什么意思，你大哥修道成仙了吗，现在已经不能直呼名讳了？”
江窈压根不明白自己这个嫂子整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倒吸一口气，咬牙解释道：“你跟他订过亲啊，你现在都嫁给我二哥了，跟以前订过婚的男人，特别还是我大哥，都不避讳一下的吗。”
明月茹挠着头发，十分宽容洒脱地回答：“这没什么，你大哥哥跟周维祯我一视同仁，我都不嫌弃他们的。”
江窈一听这话，更不敢相信了，“你居然还敢提周维祯？”
明月茹受不了她的一惊一乍，皱着眉头，声音也提高了起来：“你别忽悠我！周维祯那成色肯定是成不了仙的，我怎么又不能提他了！”
江窈看着眼前明月茹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整个三观都有些破裂开，她抱着双膝，做出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老气横秋地说道：“我妈妈说了，女人订过几次亲，名声肯定就不好了，结婚之后更要注意，跟之前订过婚的男人拉开关系。”
明月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是个难得的老封建，此时听见江窈这一番话，更是十分直白地翻了个白眼出来，她耸着肩膀，真心实意地开口道：“别人娶不到我，那是他们没福气，你二哥哥福气最好，所以我们现在是夫妻。定亲这种事是两家商量的结果，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就像你在路上被只狗咬了，不能怪自己长得太像个包子，这是一个道理。”
江窈一时半会脑子没转过弯来，竟还真有点儿被说服了，她使劲眨巴眨巴了下眼睛，嘀咕起来：“你、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说周大哥是狗。”
明月茹见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眉毛一弯，便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胳膊，晃着脑袋笑了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是说你想学武术嘛，那这事儿你可就找对人了，我外公以前就是练武术的，他自己还有个山头呢，名号响亮的很，走到外面，好多人都要卖他面子的。”
江窈一听这话，一瞬间就不计较明月茹喊周维祯是狗的事了，她一双眼睛亮起来，跟小哈巴狗似地扑过去问：“真的吗？”
明月茹一拍胸脯，回她：“这我还能骗你”。
姑嫂两于是眼神彼此一交汇，就此达成了短暂的共识。
江臣收拾完东西，见明月茹下楼，便走过去，轻声问她：“聊的怎么样。”
明月茹笑嘻嘻地点一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胸有成竹似的。
江臣见她这表情，十分诧异，“居然劝好了？”
明月茹自信满满地回他：“她已经认了我家老爷子当内门徒弟，今天下午就去行拜师礼，以后，她就是我小师妹了。”
江臣到嘴的表扬一瞬间卡住，眉毛往上一挑，嘴角的肌肉直抽抽。
他对明月茹虽然本来也没抱多大期待，但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能给他弄出来更离谱的事。
她那外公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老顽童一个，以前在大学里就古怪，退休之后更特立独行了，专门围了个山庄养鸡养鸭养大鱼，往庄园门口挂一牌匾就敢说自己是正经山头，收了三个内门弟子个个身怀绝技，其中大弟子最不得了，说是一头养了二十年的老母猪。
江臣深呼吸两口，往后坐进沙发，伸手揉了揉眉心，觉得林幼惜让自己拜托明月茹跟江窈谈心这事实属错得离谱。
可他也没法当着白晓苒跟江窈的面对妻子冷脸，想到之后银企协调会的事，他还得像个宝贝似的把人供起来，所以他闭眼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重新起身，只能眼不见为净，起身往自己屋里走了。
中午一家人吃过饭，梁秘书便开车过来送他们去老爷子那里。
江臣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任凭耳边姑嫂两人叽叽喳喳，他只管靠在车背上默念心经。
明月茹一路上也完全没发现丈夫情绪的波动。
她进山里后，立马带着江窈去了后山，摘了一箩筐老爷子自己种的水果，吃得差不多了，就往湖边走，准备在那里“偶遇”钓鱼的老爷子。
可老爷子这会儿人却没在，岸边只留着他还没收起来的钓鱼设备，旁边站了个收拾东西的大高个儿，仔细一看，是她多年未见的二师兄林宪。
林宪跟明月茹一般大，早年被老爷子收养，十六七岁时得了机缘，被人带去避世修道。
明月茹跟他好些年没见，如今乍一重逢，那张脸俊得她差点有些认不出来了。
江窈跟明月茹不一样，她是第一次跟林宪见面，遇上这么年轻好看的出家人，一时眼睛都直了。她哥江臣平时虽然也信佛，但他到底只是个假和尚。
可林宪却是实打实的真道士，身上一件白色宽袍大衣，仙气飘飘的，头上还扎个道士发髻，一眼看过去，就特别唬人。
林宪远远的也看见这边的明月茹跟江窈了，只是他的神情淡定得很，抬起眼皮平静地扫了她们一眼，等收拾完老爷子的鱼竿遮阳伞，才不慌不忙地带着东西走过来。
明月茹低头站在江窈身后，大气不敢出，直到林宪越过江窈，脚步直接停在了自己跟前，等了好几秒钟，确定自己被认出来后，她才硬着头皮抬头，扯出一点有些僵硬的笑容，乖乖地喊了句“师兄。”
林宪高瘦的身体把明月茹跟前的阳光完全遮住，低头看过来时，那张脸的轮廓被阴影勾得更加笔挺，开口说话，听不出来情绪似的，“哦小师妹，好久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