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避难
阿莱克斯的这间房子很小，摆了一张大床和几个柜子，一张小桌子和几个板凳。唯一单独隔起来的就是卫生间，然后就是一架可以爬到阁楼上的梯子。阁楼上的空间同样不算大，沈逢君目测三角的屋顶处勉强可以站直，至于其他地方，大概确实只能上面躺着晒太阳。
但是除了这些具体的不容改变的部分外，沈逢君在这里感受到了很强的生活气息以及阿莱克斯自己的生活情趣。比如阁楼上铺着的柔软的地毯和浣熊样子的卡通抱枕，被涂成淡黄色的墙壁和上面挂着的许多照片，还有刷成绿色甚至画了白色小花的梯子。
在这个充满了光怪陆离的高科技，发疯一样高呼着“感谢纽城”，用这个避难所的存在掩盖背后所有野兽一般地人命衡量的世界里，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其中不荒谬的一面。哪怕阁楼上的玻璃会把外面光屏上的画面投射进来，那也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饰演默剧的小丑。
“这里才像避难所。”
沈逢君轻声说出这句话。
“可能今晚我们得睡一张床，我这里腾不出打地铺的位置，阁楼上睡的话脚和小腿就只能落在外面……”阿莱克斯正在念念有词地审视自己的这间小屋，因此他好像没有听清沈逢君在说什么，所以转过头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沈逢君露出了他们见面以后的第二个笑容，不同于在拍卖会上全然是讨好的虚假，这一次他好像很放松，从肩颈到面部都像是一只真的舒展开了的天鹅，从其中展现的类似生命力的东西让阿莱克斯瞬间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此刻的沈逢君比那时亟待拯救满眼依赖时更加动人。
“没什么，谢谢您愿意把自己的床分给我一半，阿莱克斯先生。”沈逢君这样笑着跟阿莱克斯说话。
*
阿莱克斯之所以把沈逢君带到这里是出于对他的怀疑，他不能把陌生人带到基地，这样很不安全。而和对方真的相处了一天之后，他对沈逢君的警惕仍然没有降低，这倒不是沈逢君表现出了什么异样，而是因为他太正常了太好相处了，这种正常在纽城堪称是一个奇迹。
所以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从外面带来了些啤酒，带着啤酒爬上阁楼，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叫坐在下面看光脑的沈逢君上来。
阿莱克斯靠在硕大的浣熊毛绒玩具上，腿从阁楼边缘垂下来一晃一晃，然后把刚打开的啤酒递给沈逢君，一点溢出来的酒液在打湿了他的手之后又打湿了沈逢君的袖口。
“你以前喝过这个吗？”
“没有。”沈逢君看着啤酒溢出来的气泡，然后又摩挲了一下自己被打湿了一点的袖口。
“也对，你是不是才二十岁，这样应该比我小，我已经二十一了。我之前还叫你哥哥，看来是叫错了。”阿莱克斯想着永昼倒台的时间判断了一下沈逢君的年纪。纽城有规定不能向二十岁以下的人贩卖酒水，不过这条规定在七环以下名存实亡，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一家合法的酒类专营店。但是沈逢君这种特别的身份之前或许在七环以内的，哪怕他是仿生人也没有进入那些配备着骨骼检测大门的专营店的大门。
沈逢君默认了自己是永昼倒台前最后进行的研究产品，其实他昨晚睡觉的时候已经在569A那里接受了关于他自己的全部信息以及一些关于阿莱克斯的小细节。但是他仍然还是要把现在的人设扮演好，将过去完完整整地编出来。“我不记得自己的诞生时间，后面永昼倒台，我也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而已。那些人对待我不算太坏，不过是抽血和试验药物之类的，甚至给我配备了光脑。而我前段时间成功从实验基地逃了出来，然后就陷入昏迷，再睁开眼睛已经被关在曙光拍卖行里面。”
“你还记得那个实验基地的位置吗？说不定哪天我也可以送那里一场大爆炸。”
沈逢君依旧从569A那里知道了阿莱克斯炸毁曙光拍卖行的原因，因为那里曾经的一场惹人眼球的猎奇拍卖导致了他手下一个人的长姐的死亡，那样的爆炸燃起的火光纯粹是复仇的烈焰。而仅仅从这一件事，他就看得出这个人一定在他的浣熊运输公司里面扮演着拯救者的位置。而现在阿莱克斯居然说要替他这个仿生人的身份声讨不公，就好像他不止打算拯救自己人，还愿意拯救这个世界。这么说阿莱克斯真像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神经病，而这样的人在如今的纽城绝对无法获得真的快乐。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出来的时候穿过了一段灌木丛。”
“你确定那些是真实的植物吗？而不是什么电子合成的虚拟植物或者幻觉？”
纽城之所以可以将自己成为人类唯一的绿洲就是因为核变之后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无法生长植物，而没有了植物之后，不仅仅是食物本身的绝对匮乏，还有氧气本身的稀薄。这就是为什么阿莱克斯说那些进入纽城的人就算负债累累活得艰难也当然不愿意再立刻纽城的原因。除了这里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已经是生存的荒漠。而其实纽城里也不是处处有植物，只有纽城最中心的那座被封起的山上存在着供给整个城市的食物和氧气的各种植物。那里是纽城的圆心，也被人们称为“伊甸园”。而伊甸园一直由纽城的几大财团共同掌控，并且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之前的永昼也是其中一个。
这就是为什么阿莱克斯如此惊讶的原因，如果沈逢君说的是真的，那么暗自接手了永昼的违禁研究的必然是那些财团的其中之一，如果这样沈逢君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除非这一切都是一场故意的图谋。背后有人故意打开了那扇逃生的大门，促使着这只本来被关在实验室里的小鸟跑出来。如果这样，加西亚又在这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身份，她是如何提前知道曙光会拍卖沈逢君，并且安排了他去买下。
“我也不确定，我当时有些慌乱。”沈逢君手指捏着那瓶啤酒，他喝了几口后才回答阿莱克斯的问题，“阿莱克斯，其实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在阿莱克斯的强力要求下，他已经改掉了对对方称呼“您”和“先生”的坏毛病，而是直接叫对方的名字。
“你当然可以问我，我们是在一边喝酒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不是我对你单方面的采访和审讯。”阿莱克斯这么说，那扇斜着的窗户不像夜晚一样把外面光屏上的无聊内容全都转进来，他现在带着阳光撒到阁楼，这让沈逢君完全理解了为什么阿莱克斯会告诉他这是和吃蛋糕一样的幸福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友好？我可是个仿生人。”那场暴动在后续的各种传媒渲染下将仿生人彻彻底底地扭曲为一群人形的怪物，一群不懂得感恩的嚣张的变态，这些足以让人类彻彻底底地仇视仿生人，而阿莱克斯这样一个在暴动发生后几年才出生的人，几乎无法知道当时的内情，他能看到的只有这样的宣传。
“在我看来，仿生人和人类没有不同。仿生人不该是工具，人类也不该是工具。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可是还是这样……”
他将话说得很模糊，但是沈逢君还是懂了，他没有说谢谢，也不会为有人这样想这样理解而热泪盈眶，他只是一口气喝完了那罐啤酒。
阿莱克斯和沈逢君一共喝了六罐啤酒，不过阿莱克斯确实没有想到不过两罐啤酒就让沈逢君醉倒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而他也没有将人叫醒，就这样共同靠在巨大的浣熊玩偶上享受安详的时刻。他此刻也感受到了那种和沈逢君类似的放松，他的肌肉松弛下来，终于短暂逃离了那些恶心的东西。
去他的神经病一样纽城，去他的傻/逼新世界，去他的财团的谜团和伊甸园。
他现在只想靠着浣熊和沈逢君一起晒太阳。
而这种安详很快被打破了，他的光脑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小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小鸟晕车下去之后，我看到他动了自己的光脑，当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给谁发送消息。因为你马上过来敲了我的头。”
阿莱克斯垂下眼睛，然后回复了小乔的话，“你有把这个告诉萨莎吗？”
“没有，萨莎姐如果知道小鸟还做过这种小动作，她只会连环轰炸我们的甲方让她把小鸟这个麻烦精带走。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他，所以我没有告诉萨莎。”
“我提醒你只是希望你更敏锐一点，还有，老大，祝你这几天过得开心。友情提示，萨莎姐已经在寻找适合你完成的新任务了。你的休假期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