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冷漠
沈逢君再睁眼的时候趴在流淌的星河中，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感觉快要爆掉，肌肉也在痉挛，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他好不容易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就开始疯狂咳嗽，血腥气充斥着着口腔，逼迫他想要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生而复生带来的痛苦让人如此狼狈，哪怕沈逢君早就习惯甚至开始享受痛苦也快被这种感觉逼迫着变成一只只剩下本能的动物，挣扎在灭顶的疼痛中半死不活。
「逢君，要我帮你屏蔽痛觉吗？」569A怕他陷在痛苦中听不清楚，大声问道。
「咳咳……咳……不用。」
其实这个问题在沈逢君打算自杀前569A问过。那是沈逢君从叶卡捷琳娜号上下来，回到自己公寓的那个夜晚——
沈逢君关掉了电脑，看着自己仍然有些红肿的左手开口问道，「小A，我想知道，如果我在这里自杀，会对现实中的我有什么影响吗？」
「现实中的你会感觉到一点疼痛，但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不过我并不建议你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毕竟万一你自杀成功但并没有完成任务，就会彻底浪费这个世界。」
「如果我不能成功，那你就帮我将手枪抬高一寸，」他抬起右手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比了个射击的姿势，然后又问道，「我还想知道，你们可以模拟出真实的死亡吗？一枪穿透心脏时的死亡。」
「这个确实做不到完全真实，毕竟无法获得实验数据。不过枪伤的疼痛等级是10级，我们会酌情提升，使它尽可能地接近人类想象中的死亡。不过这种情况我其实可以帮你屏蔽痛觉的，你不需要担心自己承受不了。怕疼直接告诉我就好啦沈律师！」
「不用，我想要体验一下，我想知道你们模拟的感受和我以为的濒死差距究竟有什么。」
569A知道人类可能会因为好奇心和刺激感而尝试去做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看到沈逢君到现在这个时刻还强撑着不要她屏蔽痛觉仍然觉得有些困惑。濒死的体验往往会让人更害怕死，想要逃离危险的境遇，哪怕为此吞下一大堆止疼药和镇定片。可是沈逢君既没有那种颤抖的恐惧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他体验死亡就像是品尝以前没吃过的苦瓜汁，生理反应不能抗拒，但是情绪却不起波澜。
于是569A沉默着观察对方，直到沈逢君平复了呼吸重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已经湿透的衣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得体后主动跟她讲话。「孟倬没死吧？」
「没有。他的肩膀只有贯穿伤，用不了太久就可以恢复。只不过你选择死亡这件事对他的震动很大，他第二天就不顾医生反对从医院病床上面下来，赶回去见了秦攸庭，并且将你死亡的消息告诉了对方。」
569A简要总结了一下在沈逢君死去后发生的事，并且调出了当时的画面——
潇湘市局特讯室。
秦攸庭背靠上椅背，指了下孟倬沉着的面孔上的擦伤，笑着和人搭话，“三天不见，孟警官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是又遇到了打击报复了，这次应该不会也连累无辜市民为你殿后吧？”
他把“无辜市民”一字一顿的断开又加上重音，矛头直指上一次孟倬让沈逢君身陷险境。
“没有，只是有人持枪袭警，”孟倬抬手按了下自己的左肩，“秦先生要不要猜一猜会是谁干的？”
“你们警察这个职业太危险了，刑警天天和罪犯打交道，有人挟私报复或者穷途末路产生过激行为都是正常的，这样的人太多，我怎么能刚好猜中。”秦攸庭依旧笑着，他仍然是那个气场强大的商人，在孟倬面前并不落下风，“还是说孟警官认为那个持枪袭警的人和我存在某种关联甚至是受我指示？”
“秦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如果秦先生当真遵纪守法，又怎么会产生这种对我的猜想？”
“可是这是一间审讯室，孟警官，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我这么揣度你的想法并没有不合理的地方。”秦攸庭推了下眼镜，他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不想再和孟倬继续迂回。他身边的人不是蠢货，没人会赶出来这种事情，更何况杀了孟倬也无济于事，让调查组的组长忽然死在这个时候反而对他只有坏处。
“我的肩膀有一道贯穿伤，那个人拿了一把罗伯特3720抵着这里，然后扣响了扳机。而且他自己就站在我的身后，这颗子弹同时贯穿了他的心脏，宣告了他的死亡。”
孟倬手臂绷得很紧，他指着那个位置，将手指怼在上面，用这种方式极力克制住了颤抖的指尖。
“他没有一点犹豫，尽管他在做这件事前跟我说了抱歉。”
他的脑海里面全是当时的沈逢君，一切像是慢镜头播放，聚焦到每一个细节——对方是以何种神情什么语调讲出那句抱歉，又是以怎样的姿势倒下，他的胸口怎样溢出鲜血，血迹有没有飞溅出来，又在他的胸口形成了什么形状的一朵血花。
“秦先生，你见过人在这种情况下对被他绑架的警察说抱歉的吗？”
秦攸庭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令他察觉到不对的不是这些内容，而是孟倬的状态。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笼罩的那种奇怪的悲伤，一个警察因为被人打了一枪而悲伤完全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而且这个人还跟他有关。
他因此产生剧烈的不安，这种剧烈的不安感让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到底要说什么？孟警官，如果你因此产生心理创伤，找心理医生获得的帮助肯定要远超跟我闲聊。”
“那个人是沈逢君。绑架、袭警、拒捕，死亡的人是沈逢君。”孟倬说着，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照片扔在桌子上，可他自己却一眼都没有敢落在照片上，微微抬高了视线。
但是秦攸庭却看清了上面的画面，他看到躺倒在甲板上的沈逢君，紧闭的眼睛，白西装上胸口一片鲜红，掉落在旁边的眼镜和手上没有握紧的手/枪，光看照片都能看到那种已经消失的生气。
他皱着眉抬手去看压在下面的另外几张照片，是各个角度的特写，还有人被搬走之后在原位置画下的人形白色石灰线。
他看完之后又将照片扔下，冷漠地看着对面的人，“这种玩意，几张合成图片。孟倬，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随便编瞎话。”
孟倬将旁边的文件夹推过去，“里面是沈逢君的尸检报告，他的尸体现在还停在警局的法医市。他没有活着的亲属，秦先生既然是他的追求者和不确定的前男友，要不要亲自去认尸？”
尸检报告里面的个人特征就更加明确，沈逢君眼下的痣和肚脐边的痣都清晰可见，他曾经在那些地方流连印下一串吻痕，而现在却是一句冰冷尸体躺在解剖台上。
秦攸庭忽然开始发笑，他笑声从压抑变大，甚至笑到流出眼泪，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原来他疯了……这么死了……哈哈……这么烂的把戏……”
「后来呢？」
沈逢君清冷的声音打破画面，他垂着眉目问569A。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西装，身上的血迹未曾褪去，但是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再加上刚才的垂死挣扎，沈逢君看起来像是一个苍白的受害者，没有人会想到他上一秒还握着枪，伤害了一名警察的同时亲手造就自己的死亡。
「后来……秦攸庭在见完孟倬的当晚就自杀了，他买通的一个警察为他提供了一片刀片，他把刀片插进了自己的胸口，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还没有送到医院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嗯，」沈逢君没有对这个结局做任何评价，他抬着苍白的冷漠的面孔，温声问道，「那我对秦攸庭的刺激成功了吗？」
「成功了，在他知道你死亡后就成功了，」569A说，「你这一次也完成了全部的任务。」可是这一次，是到现在为止569A唯一一次没有跟沈逢君讲“恭喜”。
他已经确定了秦攸庭的困惑，这个谜题没有办法用任何理由回答，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选择用死亡的沉默赌上。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个方式做最后一搏，而现在的结果向他证明他成功了。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秦攸庭居然会因此选择自杀，换一个说法，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对秦攸庭有如此大的影响力——看来死亡是一个好办法，以后说不定还可以用来破局。
「那现在可以完成我们之前的约定了吗？把我带到这个中转站而不是直接扔回现实，在我看来是打算履约的意思。小A，可以麻烦你问一下，你的老板何时方便见我吗？」
「逢君你误会了，把你带到这里只是为了给你一个缓解和过度的空间和时间，毕竟和前两个世界不同，死亡后的你无法存在在那个世界。而我的老板，他们说，会在现实中和你见面。」
「我已经休息好了，请把我送回现实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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