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眉心

第二十五章眉心

沈逢君第二天就从沈家回了未央宫,这里的生活无事发生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乏味,不过是宫墙上落下又飞起的麻雀。

但到下午就忽然有了新鲜事,是淑妃请他去宫中赏梅花。这位淑妃是谢家谢凛时这一辈的,比谢凛时还大了几岁,若是曾经在外面遇到,沈逢君还该称对方一声姨母。可是谁能想到如今却在共侍一夫。沈逢君觉得好笑,所谓的伦理的解释向来握在特权者的手里,无论帝王还是其他人也从来不会在意后妃们之间是否有着血脉关系,甚至会将那些当做一桩值得炫耀的美事。

“殿下您到了。”谢淑妃见到他之后温温柔柔地行了礼,手边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是她所生的独女宜熙。她的灵犀宫中种中了许多梅花,如今花开,在初冬沁出来馥郁芳香。

“谢淑妃,宜熙公主。”沈逢君和她们问好,紧接着谢淑妃便将宜熙交给了贴身宫女,引着他向梅园里面走去。

“淑妃要引我去见梅妻鹤子?”沈逢君能猜到实际上是谁人寻他,故而发问。

谢淑妃没想到忽然听到这句,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美目转了下。她属实没想到,连堂堂大权在握的尚书令,都有被人如此调侃的时刻。

“没有鹤子,但是人……姑且算是梅妻吧。”谢淑妃停下脚步,“殿下既然知道是他人寻你赏梅,自然也无需我继续引路作陪,顺着这条小径下去,便能瞧见他了。”

“多谢。”

沈逢君并不会怀疑谢淑妃会故意诓骗他,她的荣宠包括她女儿的未来和谢家捆绑的程度比和宇文皇室还密切,只会帮谢凛时而不是其他人。

他顺着梅园的小径往里面走,那里是一处石桌,石凳上面早就坐着一人等待,谢凛时今日是浅碧色的衣裳,像是补全了梅花开花时缺失的那些叶子。他正在低头作画,面前放着一把折扇,墨色的枝干早已穿插而就,刚好用胭脂红勾画出浓艳花瓣的最后一笔。

是一幅出自谢凛时之手的红梅图,放在外面多的是人愿意拿金玉换之。

“殿下来了。”谢凛时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下他。

“小舅舅。”

“殿下请坐,”谢凛时说,等沈逢君坐下之后才继续道,“殿下昨日避着我,我只能今日进宫来寻您。”

“我未曾避着你,”沈逢君对上那双乌木一般的眼睛,“只是在二哥面前并不是说那些话的好时机。”昨夜他们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在茶楼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回了沈府。

“你今日唇色比昨夜浅了。”

沈逢君确实想要借今天推进他和谢凛时之间的关系,可是谢凛时的状态不对,他本来以为对方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有关“卖命”的事宜,谈条件做交易、直白又或者暗喻,但谢凛时显然不这么想,甚至把关注点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完全是冒犯的,超越他们关系的话语,无论那关系是事实上血缘稀薄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舅甥还是君臣。

沈逢君轻笑出声,“我原以为谢尚书要跟我谈昨日未尽之言。”

沈逢君没有再叫他“小舅舅”,在皇宫之中,他好像忽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用这个称呼进一步提醒对方不应该出现的莽撞的话语。

“我谈的亦是昨日。”他昨夜睡得很晚,连梦里都是沈逢君的脸,红的唇和平淡的眼睛,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不过无论是昨夜红得快要滴血的唇还是今日淡淡的唇色都是独特的韵味,不过是从妖异的神性到雪中仙。

沈逢君的眼睛忽然颤了颤,他忽然明白了谢凛时的意思,这仍然是谈条件做交易,既直白又暗喻,他已经点明了沈逢君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是一点私欲。

在这个瞬间,谢凛时和解予忽然没有了不同,他们想要的东西如出一辙。

沈逢君觉得好笑,他曾经最常应付的类似谢凛时这样的人居然会被这么轻而易举的捕获,让他不知道该震惊于他自己的性的吸引力还是嘲笑对方轻易落入色/欲的陷阱。

不过落入陷阱的谢凛时仍然是谢凛时,是需要他警惕提防的存在。沈皇后想要逃出樊笼,可他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是是跌入另外一个囹圄。所以他不会真的答应这一桩交易,也不能让谢凛时放弃他,他只会假意迎合,然后寻找其他的可能。

于是沈逢君没有躲开谢凛时伸过来捏住他下巴的手,他几乎是顺从的允许对方的触碰,只不过有些僵硬,屈辱和难堪都被藏在眼底。

谢凛时靠得很近,眼睛盯着他的唇瓣,这种注视理所当然地让沈逢君以为对方要吻他。或许下一秒,谢凛时就会把这双唇重新变成昨夜那般的红色,熟透了的颓靡的红,甚至还有泛滥的水色和声响。而这一吻结束,对方就会明白,昨夜的诱人唇色也来自另外一个人的用力亲吻。

到时候谢凛时会是什么反应,是当面逼问他那个情人是谁还是暗中查探直接将人偷偷弄死?沈逢君觉得会是后者。

可是那个吻并没有真的落下,对方只是用目光描摹过他的唇,然后拿起笔,在他眉心点了一颗红痣,像是昨夜那半面菩萨面具额心的红痕。

梅花早就画得索然无味,那些自然生长的草木完全比不上眼前之人有意趣。

他的手从握着对方下巴下滑,划过喉结时引得沈逢君的喉结不由自主的滚动,他的手贴在那里,勾起点笑意,“逢君又在怕我?”

谢凛时改了称呼,亲昵的味道从笑容和言语里面露出来,注视着眼前这只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只能故作平静的和他博弈的幼兽。

沈逢君的目光越过谢凛时看到对方身后梅林闪过的一点毛绒踪影。他没有说话,睫毛抖了抖,向上仰头,更方便谢凛时的触碰,用这种方式示好,引颈受戮一般。

谢凛时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完全可以一点一点等着沈逢君走近他再将人纳入怀中。所以今日点到为止,松开了贴着沈逢君的脖颈的手。

“最近天气越发冷了,逢君记得随时添衣。”

*

沈逢君离开的时候带上了谢凛时画的那把折扇,对方方才让他补上一行题字,他接过笔,只写了“聊赠一枝”四字。

往外走最先看到了谢淑妃,她看到他多的那眉心一点红却神色如常未起波澜,只是将剪好的梅枝送给他,然后送沈逢君离开了灵犀宫。

回宫的时候那只狐狸又出现了,就坐在未央宫的宫门口。

「刚才在灵犀宫,我看到的就是岑雪中是吗?」

「是的。」

沈逢君跟569A确定后,没有理那只狐狸,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回了宫。

只不过狐狸还是跟了上来,惹得汀兰打趣,“殿下是嫌那只狐狸偷跑出去现在又回来?要我说也怪它,殿下你对它那么好它居然还给跑了,现在回来不讨巧卖乖,我们未央宫可不会再管。”

沈逢君将那把折扇递给她,让她去收下,挡住了汀兰的继续打趣。

晚饭已经备好,他坐下吃饭,狐狸跳到他的腿上,用吻部去蹭他的左手。

岑雪中本来只是想要去看一眼沈逢君,听声辩位去了灵犀宫的梅园,却没成想见到了那一幕,乖顺的青年放任男人在他的面孔上作画,略带薄红的耳垂撞进他的眼睛。

他还未曾真的了解沈逢君,对方和宇文铎之间的暧昧,和解予之间的巧合,以及和谢凛时之间的亲密。那些情景缠缠绕绕在他的脑海,让他忍不住再一次以狐狸的形态出现在沈逢君面前,想要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明日我要再去一次摘星阁。”

汀兰开口问,“殿下可要先派人去问下,免得白跑一趟?”

沈逢君摇了摇头,汀兰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对方并不知道岑雪中的规矩,除帝王外,其他任何人要见他都必须亲自前去,断没有让侍从去询问确定的道理。“直接去就好,国师这次应当是在的。”

沈逢君低头去看靠在他腿上的狐狸,终于愿意抬手去碰了碰对方毛茸茸的耳朵。估计明天一早,岑雪中就要离开未央宫,以人的形象和他在摘星阁会面。

*

沈逢君在第二天如期登上了摘星阁。他顺着楼梯走到顶层,就看到了站在楼梯边的男人。白衣银发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眉心有一个红色的印记,是他未曾见过的图腾。那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垂眸注视着正在往上走的沈逢君。

是岑雪中。

沈逢君见过了那只狐狸的样子,再见到这样在传言中塑造起神一般金身的岑雪中也不会再产生什么敬畏。于是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国师”。

岑雪中点了点头,然后将人引进内室,那里煮了一壶茶。沈逢君闻到那香气,是金骏眉,他在这里一直喝的茶。

岑雪中为他斟了一碗茶,金黄的茶汤落入瓷盏。他并不喜欢饮茶,那些带着其他味道的水他都没有什么兴趣,如今这些,全都是为了沈逢君备的。“皇后来摘星阁,所为何事?”

“我想占卜。”

“占卜什么?”

“来生。”

“来生?”岑雪中对沈逢君的了解不过是几天的相处,可是对方显然不是那种会在今生了无生趣后将希望寄托在来生上的人,也不像会天马行空好奇这些的人,那么这个说法就有些奇怪了。

“是来生,”沈逢君笑,他忽然又变成了那天那个准备以血饲养狐狸的样子,天真和引诱落在同一双眼睛里,又从中溢出来,几乎快要包裹住眼前的人,“国师是好奇我这般的人,为何会找您占卜这个吗?”

“嗯。”岑雪中不太能应付这样的沈逢君,当狐狸的时候不知如何,便成人了同样也如此,所以只是胡乱应了一声。

“我今生命数已定,自然只能去求来世,”沈逢君敛眸,情绪藏在那双被隐隐遮掩住的眼睛里面,“不过您应该知道这个,我的命格,在陛下要迎我做皇后的时候,您就已经看过了不是吗?”

在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岑雪中是不相信这个答案的。可是对方后半段的话却直直地刺入他心里,让他没心情去挖掘对方的真实意图——如今沈逢君被困在未央宫,无所事事只能在夜晚一盏一盏点亮偌大的宫殿中的宫灯,是他推波助澜造成的。他不过随意地瞧一眼生辰八字根本没有细看,就顺着宇文行的意思,将沈逢君变成了一只金丝笼中的夜莺。

岑雪中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嗓子却干涩异常,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倒是沈逢君神情平常,拿起了那盏茶抿了一口。

他没有想到这一招会如此好用,尽管在他们的相处过程中,他特地向对方展现了他的孤独和不甘,像是烛火一样在未央宫中被折磨地奄奄一息昏昏沉沉的灵魂,可是他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能够激发出来岑雪中如此的愧疚。其实比起曾经的岑雪中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随帝王心意做事,他如今更像是侩子手,正准备一点点凌迟岑雪中心中那点悔意,将它不断加深。

“您在因我而痛苦吗?”沈逢君继续问,“因为您批下了我的命格,将我送上了宇文行的床榻?”

“我……”

沈逢君打断了岑雪中的话,“您不用愧疚什么,您那时并不知道我是怎样之人,不知道我会迷恋高贵的地位还是会痛苦,您只是将天命呈现了出来而已。”沈逢君表现得善解人意,而这种善解人意往往会带来更多的负罪感。

“所以,我只想知道来生,”沈逢君注视着他,“您可以告诉我来生吗?”

岑雪中其实看不到人的来生,人的命运可以借由命格反映一二,可是死后经过桥头奈何趟过冥川又会如何那就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他虽然强大,却也只是妖怪,甚至要被因果束缚,护宇文家百年。

“若有来世,你定可以随心所欲。”

他明知如此,可还是这般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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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了这个修罗场「快穿」
连载中似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