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珏双眼微睁,看着面前的人恍惚了小半晌。她本能地觉得危险,但身体不太听使唤,只能闭回去重睁。
“阿鱼,是我,你没有看错。”
“我虽受了伤,脑子可没坏!”
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谢寻琢立即小心扶住,不过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比起刚出来时那副浑身是血神志不清的虚弱模样,现在能有这精气神已算好的了。
为了安抚,他解释得格外详细。
“途中出了点事,我们便快马加鞭折回来了,虽然没赶上你进塔,但总算没错过你出来。林芝姑娘衣带不解地照料了你几日,身体实在扛不住了,我好不容易才将她劝走休息。你冲出来时撞到了我怀里,不过没来得及说话就晕过去了,不记得也正常。”
“我真的出来了?”
“真的。”
眉目清俊,笑意浅浅,还有一身温柔的雨后清茶香...战珏目不转睛,想要看出点破绽,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攀爬而出的思念。
她不再关心其它事,一把抱住。
“阿寻。”
“我在。”
感受到她从未有过的依赖,谢寻琢轻轻抚背,温声应和。他不敢用力回抱,怕弄疼四处遍布的伤口,但怀里的人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越抱越紧。
“阿鱼,你的伤口又要渗血了。”
战珏不答话,死死抱着。
谢寻琢也不再多言,静静感受久违的温软,只是抱着抱着,重新相见的喜悦里却浮出了些许的失望。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独自面对。
明知道会有这样难以估量的凶险,和他最后说的事却是“好好照顾林芝,不然等我到了沉水城,有你好看!”
纵使他无法同进战家的九层塔,能前前后后地相伴左右,也总好过一无所知地离开,不是吗?
如此坚决地非要打通第九层,必然是想明白了某些关要,可分别时她半句也没提,很明显是不想让他卷进来。
可在七日境里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卷进来了。要等到何时,他们之间靠近的不再只有身体...
耳边忽然传来很轻很轻的啜泣,打断了他的思绪。顷刻即逝,像不小心掉出来的,立马就收了回去。
“阿鱼?”谢寻琢极为诧异,可又没法推开怀抱去看,“你在哭吗?”
没有回答,只有短促的摇头。
“你在塔里遇到了些可怕的事,对不对?可以的话,和我说说,好吗?”
还是不应话。
“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战珏终于撒开了手,热泪早已盈眶,却死咬着唇不肯让它落下,“我以前不会这样。”
被这个委屈难过的眼神瞬间击穿了心,谢寻琢的胸口也隐隐作疼起来。他不确定该不该往里深问,最后只化作几声怜惜的轻唤:“阿鱼。”
“你知我一贯很能忍痛的,可当时眼睛像碰上了烙铁...”反正已经很丢脸了,战珏也不再强忍,泪水几乎不断线地落,“我不敢再往下走了!小叔叔陪我练了那么久,全都作废了,废掉了!因为我现在是个胆小无用的懦夫...”
听着她抽抽噎噎的话,谢寻琢大致明白了前后缘由,心疼地吻上那双朦胧泪眼:“你破塔而出,成功打通了。”
“可我已生了害怕之心。”
“害怕之心不等于懦夫之行。”他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唇上的咬痕,“阿鱼,还记得你哥哥说过的话吗?他希望你好好活着,我也想你好好活着,最好还能少受点伤。你知道吗?如今见你怕痛怕死还会哭,我竟有些欣慰。”
“欣慰?”在他的细密安抚下,战珏渐渐平静,只是偶尔哽咽两下,“你这人是有点奇怪。”
谢寻琢失笑,很顺手地刮了下她的鼻梁,但眼里生了认真:“因为你总是谈笑自若地离开,我却担心你再也没能回来,这便是我的害怕之心。”
战珏怔仲,但她什么也没说。
直接吻了上去!
大半个月不见而已,初时每日埋头正事,也并未太过挂心,但思念的回响如火山喷发,将她的心冲出了胸膛。
他身上的气味、唇舌的温度、说话的声音...甚至连指节的弧度都是最好的伤药,能将最痛的记忆一点点拔除。
“你又流血了。”
听不见。
“小心伤口。”
听不见。
“阿鱼!”谢寻琢坚决地退开了唇,“你伤得很重,不能激动。”
战珏这才睁眼,眼里的脆弱早已消失,只剩浓浓的不悦:“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爱亲不亲!接吻的时候还能注意到什么伤口流血不流血,一看就是没投入,敷衍了事。”
见她这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谢寻琢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舍,不过病人总是要哄的,尤其是这条最不愿承认自己受伤的鱼。
“我又不跑。”
“爱跑不跑。”
“阿鱼,闹脾气了?”他偏头去看故意扭开的她,还笑着摇了摇那高昂的下巴,“不是我分心,是你自己痛得哼了好几声。”
“那是快乐的呻/吟!”
“快...”有一阵没听到她的虎狼之言了,谢寻琢差点没崩住,面上滚滚发热,“快乐和痛苦我还是分得清的。”
“真的?那你听听...”最想念看他这眼角泛红的模样,战珏的气登时顺了大半,故意凑到耳边幽幽几声,“我这个是痛苦还是快乐?”
“咳。”谢寻琢将人扶正,墨眸微垂,盯着做坏事的红唇,“我要给你换药了,如果你好好地不乱动,那我们就反过来试试。”
“反过来?”战珏没听懂,思索了半晌,突然露出饱含深意的坏笑,“让我听听,你哪个是痛苦哪个是快乐?”
“脖子,下巴抬一点点。”谢寻琢没有正面回答,一本正经地开始拆渗血的纱布,只是耳朵尖都红透了。
“现在你说了算!”战珏乐了,英雄就义般扬起头,“待会我说了算!”
“怎么又伤到这里?”
“那要问他们为什么不换个地。”
“伤得太深,重药用了好几日了,还没见好。”谢寻琢的心又沉了下去,半点玩笑的心思也没有了。
“差点一剑封喉,肯定深了!”
既已活着出来了,战珏习惯性地引作笑谈,不想对面认真敷药的人突然抬头,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心虚地收回了笑,软软地唤了声“阿寻”。
谢寻琢本不想应。
才见她那个样子哭过,现在又浑然不当回事了,如何能忍住心中闷气?能让她都害怕的事,只能往坏处想。
可到底是见不得她撒娇。
“嗯。”他叹气般应了,“你也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为何之前与我只字不提?若真出大事,我都赶不及回来。”
“这话从何说起?”战珏面带惑色,“我哪能提前知道会中这招?”
“我并非单说这个伤。”
“你是想说闯塔这事?”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可你既不能替我去,也不能与我同去。不是说师宗要出关了吗?不如回去处理正事,也不耽误。”
“你不怕我担心吗?”
“如果你没有临时折返,大约要到沉水城才能再见面了,那我肯定早就活蹦乱跳了,你都不会知道我曾受过伤。何必多此一举,令你费神?”
谢寻琢没再说话,只是转过头静静看向窗外,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阿寻?”
这回没喊应,战珏莫名有些无措。
不过气氛只凉了几瞬,很快谢寻琢就重新牵起她的手,将半边袖子拉了下来,一圈一圈地慢慢取下纱布。
莹白的手臂上,可怖交错的剑伤格外显眼,条条又深又长。他蹙眉不语,看了一会才开始撒药。
战珏很是自觉地一动不动,还故意叫了两声吃痛,但没得到什么反应,只有心无旁骛的包扎“石头人”。
“好了?”半边袖子被穿回去了。
“这只手好了,还有背上。你待会抱着我一下,好敷后面。”谢寻琢端着药,话还没落音就被抱了个满怀,“等等,我先将你衣裳解开。”
“先敷左边吧,稍微痛一点点。”
“我知道。”淡淡的,有情绪。
战珏挑眉松手,摆出任君处置的姿态:“那你还替我穿什么袖子?直接全部解开敷完再说,多省事。”
她半边肩膀和后背渐渐露了出来,里面的小衣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赤红的细绳横在当中,看起来分外旖旎。谢寻琢的手顿了好几次,但神色依然是尽职尽责的严肃:“抱吧。”
“好!”
终究还是被笑着扑过来的香味撞松了心,他眼里隐隐有了笑意:“轻一点,身上全是伤。”
“那你也轻一点,好痛的。”
“还笑?”他勉强硬起心肠,落手却更加小心了,“也不知真痛假痛。”
“当然是真痛!”察觉出气氛有松动的迹象,战珏打蛇随棍上,边蹭边哼哼唧唧地念,“不过有你就好多了。”
“再蹭,衣裳要掉了。”谢寻琢努力稳住手,可枕在她莹润光滑的颈间,整个人都被浓郁的体香包围,这话说得气不太足。
“掉了就掉了。”
他只能大叹气,又折腾了一阵,总算敷完了,可没想到她不肯穿衣了。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你先穿好。”
战珏摇头,目光坚定:“你方才说过,我什么话都可以同你讲,对不对?那你是不是也要什么话都同我讲?”
这话,比吻还动人。
谢寻琢微愣,心底里仅剩的几丝冰霜也消融了,再回想下自己的态度,顿时升起满腔的愧疚。
“抱歉,是我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轻轻拥上去。
唇抵着近在咫尺的肩,凉凉的指尖像寻找寄托似的,沿着半/裸的背伸向了更深处。
“阿鱼,我喜欢你。你可以也喜欢我吗?不只是现在这样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