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辰时,阿染在君安温热的怀里醒来,瞧见他近在咫尺的绝世容貌,心中一喜,美滋滋地凑了上去,对准君安的薄唇小小啄了一口。
唔呼!甜香软糯,美梦成真!
阿染舔舔嘴唇,食髓知味般又亲了一下。
嗯?还没醒?
那再亲一口!
……
她就像一只断木鸟,在君安脸颊上连连亲了四五下,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屏风后更衣。
君安原本闭着双眼假寐,此时才徐徐睁开。他双手枕在头下,抿着唇回味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满意足地想:如此看来,她的情志是在慢慢回归了……
阿染特意挑了件亮色外氅披在身上,心情好,自然要穿得亮堂些,又从椸枷上取下一件同款外氅抱在怀里。一走出屏风,她就看见君安侧卧于床榻,正撑着手臂歪头盯向自己。
君安嘴角噙着别有深意的笑,咬了咬唇,幽幽开口:“娘子方才甚是主动,为夫十分受用。”
他胸口衣襟半敞,里面的肌肤若隐若现,阿染见状,内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一番,猛然反应过来:合着君安刚才是在装睡啊——他故意的!
“咳……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阿染假装镇定地朝君安走去,本想把手里的外氅递给他,结果才走两步,她就被自己昨晚随手扔在地上的矜带狠狠绊了住,身体不受控制直直往床上栽去。
“小心——”
君安脱口而出的同时起身去接,双臂一展便紧紧将她箍住。
阿染落入到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脸颊贴在对方的胸膛,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无比慌乱的心跳。
“我……”
不得不说,阿染确实贪恋这个怀抱。她轻轻摇晃着脑袋,无意识地把君安的襟领蹭得更开了,几缕发丝趁机钻入其中,惹得君安心口奇痒难耐。
君安不禁喉间一滚,眸色愈发深邃,低低地唤道:“阿染……”
阿染叹了一声,想起自己还有许多必须去做的重要之事,连忙起身站好并把外氅塞给君安,说:“时辰尚早,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先去看看书游,他昨日受了伤,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书游?君安立马不乐意了,新婚燕尔,娘子竟为了另一个男人舍他而去?他眉头一皱,不满地问道:“魔界没有婚假吗?”
阿染解释:“当然有,职官处会按照官职大小,分别给魔者安排三至九日不等的假期。而那些魔农魔商,因不在公职之内,便可自行择定婚假期长。”
君安一边穿衣,一边循循善诱:“你身为魔界之主,是不是想休多久的婚假都可以?”
阿染丝毫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仍就事论事地认真答道:“非也非也!魔界诸事繁杂,如今阿虎不在,我若再休了假,所有事情一下子全落在连雾的头上,他不疯了才怪,非得把千思殿的屋顶给掀了不可!”
“跟连雾有什么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阿染含糊其辞,支吾半天都没有正面回答,只小声道,“总而言之,连雾得学会如何掌管魔界了……”
君安却猜出来,她是有意将魔王之位传给连雾。紧接着,他又想到了背后的原因——涅槃之劫。
一抹沉重顿时袭扰心头,君安满是不安的目光落在阿染的身上,暗道:确实要去找一趟连雾,涅槃之劫,她必须活下来!
阿染察觉到背后那股强烈的注视,意识到此刻提起那个话题实在不妥:大喜的日子怎能将涅槃、死期、传位等事放到台面上来说呢?心知肚明不就行了?真是徒生伤悲!
她暗骂自己平日里巧舌如簧,怎的到了君安面前就笨嘴笨腮的,连打谎都不会!?
阿染心里默叹,另起话题道:“早膳就让东厨送来寝殿吧。”
“嗯。”
君安根本想不到自己随口应的一声,日后竟会给他招来诸多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只见阿染执笔写下一份菜谱,又变出一只纸鸢兵兵,让它口衔菜谱飞去东厨捎信儿。
“对了,卷卷,这两日你方便时去找一趟连雾,帮他把从北海带回来的灯油给各部分发下去。切记,千万别让旁人知晓此次灯油的总量,尤其是马侯。上一次为救麒麟,我允了他三成灯油,以往才是两成,这回多的那一成得靠总量少一说给补回来,你们可别说漏了嘴啊!还有衍曦堂那边,你得了空也要去看一眼……”
君安听她絮絮说着,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她并不是什么魔王大人,更无需经历什么涅槃劫难,她只是寻常人家的新妇,面对夫君喋喋不休地诉说家常琐事,譬如城东的米铺又涨了价、邻家的姨娘又生了娃……繁杂却不失乐趣。
“另外,坤舆所现在你的名下,楠桦已经把需要交接的事务装订成册,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再去问他,他近来都会留在夙罗城,等到——”
阿染突然噤声。
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差点提及涅槃!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头,斟酌着岔开话题:“等到周家父女平安回到妖界,楠桦才会启程去北部,所以你还有时间熟悉坤舆所的事。不用太担心,坤舆所一贯没什么大事,我相信你定能处理好。当初我就是想着,以后你若有空闲之时,可以帮连雾打理魔界其他事宜,所以才把最清闲的坤舆所交给了你……”
君安迟迟没有应声。他愿意听她诉说琐事,却不该是像交代后事一样……
“阿染。”
“怎么了?”
君安双唇翕动,踌躇半晌,用最温柔的声音同她说:“没什么,早点回来。”
阿染笑笑,轻轻应了声“好”,转头看见一旁的红烛快要燃尽,索性伸手捏住灯芯,灭了烛光。
君安眉心一皱,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便趁她转身之际,偷偷施法将红烛重新燃亮。
这一举动可没能逃过阿染的眼睛。她不露声色,暗暗苦笑,一言不发地往殿外走去。
长明殿的大门缓缓合上。殿门内外,阿染和君安的唇角皆是沉了下去,方才努力假装出来笑意骤然消失。
这样的讳莫如深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心照不宣、避而不谈,彼此都深知在宿命面前纵有千般不愿、万般无奈,也只能顺应着走下去。
道路坎坷,荆棘遍布,所有的反抗与挣扎看上去都是那般徒劳无功……阿染背倚长明殿的大门,总觉得它下一刻就会塌下来,冷冷冰冰,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灯火长明的不应该只是昨夜的长明殿。她阖眼叹息,心想,万家灯火之景应该长存于夙罗城,而整个魔界也应当重睹天日……
阿染只允许自己黯然片刻,随后便步伐坚定地走向忆灵殿。
再无用也要试上一试!这世间所有的生路,无一不是搏出来的!她如是想。
同样的,君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阿染活在世上的机会。他匆忙穿戴好衣裳,弯腰去拿那件外氅。
忽然,君安眼角瞥见床榻上的被褥动了一动,随后,一只乾坤袋从被子里滚了出来。
是了,阿染睡觉时几次翻身,原本系在腰间的乾坤袋便被遗落在了床上。
君安伸手去抓,不料乾坤袋左右一晃又往床边滚去。他不免好奇袋子里有什么东西,施法解开了袋口。
“倏”的一下,一道小小的白色光点从里面飞出,在半空盘旋两圈后落在了地上化为人形。
君安定睛一瞧,居然是言午!
“你怎么在这里?”
言午揉着惺忪睡眼,迷糊不清地回道:“拍卖会当晚我就在这袋子里了……”
“什么?!”
君安一声惊呼成功地把言午的瞌睡虫全都吓跑了。
只见言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那日晚辈向魔王大人借阅古籍,可魔王大人说她有要事同北海的鲛人族长相商,便将晚辈锁在了乾坤袋里。魔王大人还说魔宫宝库就藏于袋中,让晚辈自行挑选便好,然而等晚辈选好古籍,魔王大人却忘了放晚辈出来……”
“咳!”君安心有余悸,幸好阿染那晚困极,几日里又睡得昏沉,不然,若他们……当真后怕!
言午不明所以,瞧见君安神色略有异样,稀奇道:“魔王大人的夫君,您怎么还出汗了?可是病了?”
君安答非所问:“言午,拍卖会那晚,你可曾听见阿染同芊月说了什么?”
“似乎事关北海神墓。”言午边回想边说,“听说北海近来有一座神墓消失了,魔王大人便问鲛人族长是怎么一回事,可鲛人族长也说不明白缘由,只道是那墓里的神识跑了出来。至于墓主是谁、神识跑去何处,那族长一概不知。另外天帝也知晓此事,却貌似并没有多么重视……”
之前从未听闻北海有哪座神墓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此事太过蹊跷,天帝不可能坐视不理。
除非,神墓消失乃天帝意料之中的事。
君安思索一番,打算先将言午支走,再去找连雾,把心中所有的疑惑一一问个清楚,于是正色道:“言午,你在魔界耽搁这几日,何川上仙早已回到仙界了,你若再不回去,恐怕他会着急的。”
怎料,言午并未领悟他的意思,憨笑着说:“没关系的,魔王大人的夫君,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一派讲究的是随心自在,以不受仙规拘束为荣。上次大师兄去凡间喝了三天的花酒,回来后师父不但没有半分责骂,反倒叫他下次再去时,务必多带回一些好酒呢!”
“何川上仙……果真……不同寻常。”
君安哑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