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涂山霸回到青丘的一个月后了,他以为张朔会很快来寻他,可是并没有。开始几日,他还能镇定自若,再过几日,勉强也能等闲视之,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沉不住气了。
莫非人家张天师真的气他洞房之夜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决心...不要他了?
一连几日,涂山霸都没精打采的,除了从他的狐狸洞中出去觅食沐浴,甚少与族众们说话,更别说像以往那样玩耍嬉闹了。
狐妖们私下里都议论纷纷,话里话外自然是说尽了那个新任天师的坏话,定是他仗势欺妖,这才将道侣逼得连夜逃回了娘...老家来。
不少狐妖都去找过族长胡夷,要他去向天师教讨个公道,胡夷却只笑笑,不准那些狐妖们起哄,转头便去照顾自己刚刚有了身孕的妻子了。
这日,涂山霸趁着夕阳西下之际,去了幼时常去的落日坡,在这处永远都有最甜的果子,最凉的泉水,还有最美的余晖。
他已经两日没出过他的狐狸洞了,期间有好心的小妖前去叫门给他送吃送喝,都被他呵退了,他现在哪还吃得下东西啊,他怕是已经沦落为苍生的绝世笑柄了。
做了张天师道侣的狐妖?压根不存在的好吗?虽然拜过了天地,拜过了三清圣尊,拜过了天师教的祖师爷和各位先祖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这位张天师还不是真正的道侣,人家一句话不要他,谁敢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
落日坡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只是不巧的很,胡夷与北山皎皎也来了此处,还有一些老的小的狐妖们,或人或兽,来回奔走嬉耍着。
涂山霸站在不远处看着狐妖们嬉闹个不休,心道自己也没做错啊,放着这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要,难不成真要在他端庄威武的兜率宫里洞房啊,亲一口都觉得是在亵渎神灵。
胡夷看见了涂山霸,一面招呼他过来,一面教狐妖们护送着北山皎皎先回洞府去了。
兄弟两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胡夷做了族长,更加忙碌,就算不忙的时候也要陪伴娇妻,涂山霸自然不再常去打扰他,想起他们幼时总是形影不离,实在不得不教妖感慨,岁月匆匆。
胡夷特意上树去摘了果子洗干净呈到了涂山霸面前,还打趣道,“不知道你的那位道侣喜欢给你摘什么果子,不过这桔子是咱们青丘最后一茬,再过几日可就吃不上了。”
涂山霸接过桔子,随手捡起一个朝着胡夷打去,“让你笑话我!”
胡夷没躲,被那桔子砸了个正着,却笑道,“你真不打算再回龙虎山啦,你若怕羞,我这做兄长的就拉下一回脸,亲自送你回去,如何?”
涂山霸塞了满口的桔子,边嚼边道,“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回去呢,怎么吃你几只桔子心疼了啊,这青丘怎么说也有我一半的份儿,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还就不走了,就在这儿住到老吃到老,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胡夷忍着笑,又道,“你没听过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你这样找了道侣的还赖在娘家的?”
涂山霸当真被气到了,抓起手里没吃完的桔子就狠狠打了过去,胡夷一一躲过了,却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涂山霸气鼓鼓地站起了身,便要离去,还是回自己的狐狸洞里躲着吧,这青丘是真的妖言可畏!
“等等,别走啊,开玩笑呢...”胡夷见涂山霸真生气了,敛起了笑追了上来,“别走啊,有正事跟你商量呢,和天师教有关的,听不听?”
涂山霸扭捏几下,终究转过了身,“什么事?”
胡夷清清嗓子正正面色,才道,“我想选些百岁左右的小狐前去天师教修行,此事也已与其他四族商议过了,他们皆以为可行,愿从之,人族和妖族要想长期友好共处,信任和交往很重要,天师教宽严相济,很适合这些刚刚启智正值顽皮的小妖们,你意下如何?”
涂山霸坦言道,“这是好事啊,就是不知天师教的肯吗?”
“要是以往,我们自然不敢想,可如今你都将张天师拽手心里了,他们怎么会不肯?”胡夷眨眨眼,嘻嘻笑道。
涂山霸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么多天,也就这话听着还像句人话。
胡夷忍住笑,继续道,“这几日,也差不多该去龙虎山拜见张天师陈情此事了,你看谁去合适啊?”
涂山霸这才反应过来,说来说去,还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呢,当即愤声道,“你这臭狐狸,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我才不想见什么张天师呢,哼!”
胡夷瞪大了一双狐狸眼,“你...当真不想?”
“不想!”
涂山霸干脆地撂下两个字,怒而转身,却被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吓得神魂一振。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行看去,是那身杏黄道袍没错啊,是那张倾倒众生的脸没错啊,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没错啊!
他以为张朔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道人只是笑望着自己,眸色如夕阳一样的温和,且在他的惊慌失措中,缓缓走上前来。
胡夷已经识趣地溜了,涂山霸更是手足无措,低首僵在原地,看着张朔的足尖停在了自己身前。
“好久不见!”张朔如是开口。
“......”
张朔轻笑起来,“怎么,方才见你和你兄长吵嘴那么凶,见到我却不说了?”
“我不想与你说,你以为我怕你啊,咱两结结实实打一场,输赢还未必呢!”涂山霸说完,见张朔还是笑望着自己,那副神情跟在看什么毛茸茸的小兽撒泼一样,不禁又气又羞,拔足就走。
一口气走到狐狸洞门口,却撞见了不少狐狸,它们假装偶尔经过或无意徘徊,实则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涂山霸简直要气笑了,迈着大步回了狐狸洞,就快要关上石门之时,却被张朔按住了双手。
“你真不打算让我进去啊,你大婚之夜遁走,我在天师教已经颜面尽失了,今夜你再让我露宿荒野,明日一早,堂堂张天师的脸可真的没处放了。”
涂山霸险些被这话逗笑了,他本就是个心软的妖,手一松,便让张朔溜进来了。他的狐狸洞从未留宿过谁,他幼时倒是经常跑去胡夷的狐狸洞里玩,玩累了两妖就挤在一张石榻上睡一宿,可他毕竟是青丘少主,谁敢在他洞府里留宿呢。
涂山霸最终还是和张朔同塌而眠了,可他却化了原形,理由是,石榻太小,怕挤...
涂山霸非但化了原形,还背对着张朔,更离着他足足有一人之距,身子都快贴上石壁了。他猜张朔一定在望着他,只好闭上眼假寐,他能感知到,张朔一定也睡不着,却又不敢擅自翻身怕惊醒了自己,他不是没和张朔睡在一起过,可从今夜开始,再也不是以往那样了。
他们是道侣,道侣...难道不该做些什么该做的事么?他化了原形就是怕那突如其来的尴尬,他还没做好准备。
煎熬了一个时辰后,涂山霸无比清楚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话语,“若没睡,就换个姿势,总是弓着身子,不难受吗?”
“......”
涂山霸尴尬地想找个石缝钻进去。既然都被张朔看穿了,也就不装了,他换了个姿势,又将脑袋埋进爪子里,希望这样可以尽快入睡。
忽而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温热的气息瞬间便贴了上来,一只长臂伸到了他脖颈的皮毛之下将他娇小的身子拢了过去,“睡到我怀里来!”
“......”
涂山霸有些蒙了,不过...张朔的怀里好舒服啊!结实又有韧劲,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枕头,他偷偷摸摸地睁开了一双狐狸眼,狐狸爪子扒开那人的衣衫往上一瞧,正对上那双眸子,教他心神一晃,忙又闭上了双眼。
张朔轻笑了几声,柔声道,“我早想来寻你的,可每日教中都有事务要忙,我刚做上天师不久,凡事还须亲力亲为,否则便是惰怠,这才拖到今日,你别怪我。”
涂山霸听在耳里,甜在心里,裂开嘴偷偷痴笑,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听张朔催问道,“你怪我吗,怪我冷落于你?”
涂山霸还在偷笑,却惊觉张朔伸出手指在他咯吱窝里挠了起来,这是在严刑逼供么,他涂山霸的咯吱窝从小到大,谁敢来挠过?可眼下这个胆大妄为的人,就敢了,并且还教他甘之如饴。
“好好好,不怪你了,你是张天师,大忙人...喂,快停下啊,好痒啊...哈哈哈...快停下...”
张朔住了手,却将涂山霸搂得更紧了,柔中带笑地问,“那晚你为何不告而别,你可知,我等了你一宿,都没见你回来。”
涂山霸一窘,那样庄重的日子,自己却那样任性,确是不该,张朔一定没少受他师父的苛责,便道,“我怕...”
“傻瓜,怕什么,我又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也可以像这样化了原形啊!”
涂山霸更窘,心道你知道我化了原形是为了怕你强迫我啊。
张朔又道,“是我不好,那日该请几位你的好友前去观礼的,至少要将你的兄长请去做个见证,你周遭尽是我天师教的教众,你怕也正常。”
涂山霸哭笑不得,只好继续听着张朔絮絮叨叨地说起近些时日都在忙些什么,力证他真的是忙于公事,分身乏术,不是薄情郎负心汉。
两厢里心结解了,再无挂碍,涂山霸就那样在张朔怀里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六个晚上。
待到第七日晚上时,涂山霸已然化好了形,却听张朔叹了一声,“教中又出事故,我明日一早便要返回,今夜...你还要化了原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