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若水自西而东,经年不绝,相传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滋养着无数生灵,而上古圣君颛顼,亦出生在此地,自然该是一片净土圣水,而眼前这黑气萦绕、阴气森森,倒像是通往地狱的幽冥之水。

魍魉看到眼前景象,竟哭了起来,涂山霸以为他是想起了前尘旧事,自怜身世,却听那小鬼道,他幼时溺死此间,心有执念,便有一缕残魂固守在了这里,近日里他感知此处不甚太平,阴阳交汇太过频繁,便一定要来看看,果然,看这样子,这若水中的怨魂从来没有这么多过。

天师教从未涉足过鬼道,妖族更是如此,张朔和涂山霸不知魍魉话中何意,只是看这小鬼哭得伤心,便想着能帮帮他最好。

魍魉哭了一阵,抹了抹眼泪解释道,“你们可知,世间生灵的死法都有两种,一是寿终正寝,二是天命所致,正如白泽就是寿终正寝的,而我溺死水中,便是我的宿命,我们都是怨不得谁的,可还有一种死法,便是被有意篡改了命数,被强行夺去了性命,这样的生灵死后便成怨魂,怨魂越多,怨气越大,威力就越大,若成气候,什么通天修为都压制不住,那才是毁天灭地的不世之力,就算你们所有的人族,再加上所有的妖族,都不是它的对手。”

张朔听着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小鬼虽解释得不清不楚,可他说的那东西却和自己先前所想不谋而合,这世间当真有一种术法,靠吸食怨魂而强大自身,那便是四千年前便就绝迹世间的鬼气。

涂山霸见张朔面色不祥,也不禁心忧,正欲开口问询,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小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有高有低,有男有女,一时竟听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个孩子在哭着。

涂山霸与张朔不约而同一人拉起了魍魉的一只手,隐了身去。妖法和道法虽有许多术法是相同的,但其本质并不同,张朔所使的隐身术靠得是变幻自身卦象而将肉身与周遭融为一体,涂山霸则简单粗暴的多,便是以强大的妖法强行掩盖住自己的气息和肉身而使不被发觉,魍魉被他们一妖一道拉着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承受着两种不同的强大力道,只是,道法柔和的多,妖法则有些让鬼脑壳疼。

三道身影隐匿起来,站在若水之畔,静等着孩子们的啼哭声越来越近,最先映入眼里的,是那若水之上走上来的两个年轻男子,一样的容貌俊秀,身形修长,拖地的长衫,披散的头发,一黑一白,一左一右,脚不沾水面,仿似在云间,那黑衣的年长些,神色肃穆,手里捏着根铁链子,坠在身后,那链子上栓满了小孩,皆是些亡魂,一眼望去数不过来,他们边被链子拽着往前走边抹着眼泪,张开嘴巴“嗷嗷”哭着。那白衣的年岁浅些,看着则多几分谦和,负着一双手在背后,边走边低首看着水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涂山霸和张朔对望一眼,不用问也知晓,这两人...准确说,是这两只鬼,正在搜集这若水上枉死的怨魂。魍魉见状,便要冲上前去,却被紧紧拉住了,这小鬼甚是愤怒,“这二鬼不是好东西,那些孩子都是被他们害死的,你们不管管吗?”

涂山霸道,“管是要管的,得看看怎么管,你别急啊。”

魍魉气急,却又挣不开束缚,一脚踩上涂山霸的脚背,涂山霸吃痛,做势就要打他,被张朔一眼给止住了,魍魉也发现了,这狐妖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很是怕这道人。就在此时,那白衣鬼又从水里捞起来了一个小孩的亡魂,那小孩张嘴便哭,“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吃糕呢...我不想死啊...”

白衣鬼将那孩子脸上水渍擦干,温声道,“可是,你已经死了呀。”

那孩子闻言一顿,哭得更大声了,“那你...那你将我的尸身放到岸上去...我看见我爹...已经找了我两天两夜了...他看到了我的尸身,就不会再白费力气找下去了...呜呜...呜呜...”

白衣鬼道,“好,我找找你的尸身。”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黑衣鬼招了招手,便有一小儿尸身在三丈远之外的水面上浮了起来,小小的身子被水草缠住了,难怪浮不起来,白衣鬼走了过去,将那尸身抱起,又走至岸边,好生将其放在了青草地上。

涂山霸与张朔这才看见,那水畔皆是烧过的灰堆,一堆一堆密密挨着,还有些没烧完的祭品,看着像是小孩的冥服鞋帽之类的,那是为人父母还未付诸的疼爱,亦是这一世无尽的苦痛。

白衣鬼折身回去,牵起那小孩的手将他拴在了那铁链上,“这下,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又在水面上缓缓走了起来,看来还在继续找寻其他溺水者的亡魂,黑衣鬼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小儿啼哭声,颇有些埋怨,“教你将这些小儿的嘴堵上,你偏不肯,我的脑仁都要被吵炸了。”

“他们死得不该,哭一会儿怎么了,你就再忍忍,待我们寻够三百个童男童女的亡魂就行了,算上刚得的这个,眼下已经有二百九十九个了。”白衣鬼如是说着。

“这若水方圆数十里的孩子都尽数溺死了,最后一个又去哪里寻,要我说,我便去捉个孩子来扔进这若水里,咱们就能早些脱离苦海了。”

白衣鬼沉吟道,“若到了那日,还没凑够三百个,也只能这么做了,眼下,我们还是待他们能多周全的就多周全些。”

黑衣鬼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却也不再多言,又跟着那白衣鬼身后走了起来。涂山霸见他们牵着一长串的小孩亡魂缓缓走过,像极了传说中的人贩子,这二鬼看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为何要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他见张朔望着眼前之景若有所思,便问道,“可有古怪?”

“从这两位的衣装来看,生前当是中土修士,且修为不低,这般年纪便死了,八成是死于非命,这类亡魂执念太深,却不知他们的执念是什么,这才甘心被驱使。”

涂山霸点了点头,心中暗自佩服张朔,随便两眼,也能看到自己看不出的东西来,他又道,“三百个童男童女的怨魂,这又是做什么的?”

张朔本就拧着的眉心更沉几分,“百牲祭,一种残忍的鬼道,以溺死小儿的怨魂献祭,以换取强大的法力。”

“为何一定是要溺死的小儿?”

魍魉幽幽道,“因为溺死者的尸身完整,亡魂被剥离下来时也无残缺,溺水而死比起其他的死法更漫长,亡魂酝酿出了足够的怨气和恨意,这样的怨魂威力才够大。”

涂山霸看了魍魉一眼,想他虽是颛顼之子,当年溺死之时,也定然是在绝望和惧怕中慢慢咽气的,涂山霸忽而想起了自己年幼之时,被双亲管得甚严,但凡离开他们超过几里远,就有狐妖奉命来拿自己了,阿爹阿娘怕得,也正是这些意外吧。正想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了男子的嚎哭,“儿啊...当真是我的儿...啊啊...你怎么就这么没了,爹寻了你两天两夜,也没敢想你真的没了啊...出门前不是给你说了吗,爹就去磨个粉,回来好给你蒸糕吃的,糕蒸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啊...我的儿啊...爹还等着你长大呢,你却没了...老天爷啊,你别索我儿的命,别索我儿的命啊...啊啊...”

循声望去,是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正搂着方才被抱上岸的小儿尸身哭得呼天抢地,而那边厢,却是那小儿的亡魂看见了自己的爹爹,妄图挣脱那铁链却不得,只张着嘴哀嚎起来,“爹...爹...爹...爹...爹啊,是我不听话,不好好呆在家里,跑来这水边玩...呜呜...呜呜...”

寻常人族自然是看不见亡魂的,更听不到,涂山霸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眨眨眼,将眼泪憋了回去,却见魍魉又在抹眼泪了,那小鬼拖着哭腔道,“我生得丑陋,甚少惹人喜爱,可父君宠我无度,他对早已能独当一面的兄长们十分严厉,对我却不是那样的...我永远都不能忘记,我的亡魂飘荡在这片水边,看着白了头发的父亲抱着我**的尸身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他是个心怀苍生的圣君,那是他漫长的寿命里唯一一次落泪...”

涂山霸听魍魉说得动容,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来,白发送黑发固然残忍,子欲养而亲不待,亦是悲哀,他忙伸出手抹了一把脸,又拍了拍魍魉的肩膀,以示安慰。

眼看着男子的哭声引来了更多的人,男女老少,呼儿唤女,竟都是眼望着这片若水在哀悼孩儿,原本宁静的若水之畔成了凄凄哀哀的悼场,叫骂和赌咒声不绝于耳,若水无辜,可这些小儿更无辜。

那些被缚的小儿亡魂皆是看见了自己的爹娘或长亲,一声一声回应着,可注定已是阴阳相隔,死生无路了,只得被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牵着渐行渐远去了。

待哭喊得够了,人们又托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各自回了家去,那个好不容易寻得孩子的父亲也将那小小的尸身背在了背上,踉跄着远离若水之畔而去。

涂山霸目送着那双父子远去,轻声一叹,却惊觉自己按在魍魉肩头的一只手被摔开了,那小鬼愤愤道,“你这狐狸,我早就想说你了,见到长辈一点礼貌都没有,我这肩膀都快被你捏碎了。”

涂山霸愣住了,“你死的时候才几岁,我可是五百多年的狐妖了,你是我长辈?”

魍魉却横道,“我虽然死的早,可大禹是我父亲的曾孙,他的妻子是你涂山氏的先祖,你难道不该唤我一声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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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