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雪絮从云海纵跃而下,手中灵剑插在魔罗血阵的阵眼之上,凄厉的尖叫哭嚎瞬间充斥天地。
不甘、怨恨、痛苦、惊惧让死于魔罗血阵下的怨灵无所谓善恶。此时,它们只想攀附上此刻它们唯一能抓住的人,把她拖下来,来到这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无尽深渊。
“我不想死,不想死!为什么死的是我!?”
“爹,娘,你们在哪里?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我死了,大家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也要死!你也要死!”
“我不要待在这里,你带我离开,带我离开……”
四面八方的鬼哭狼嚎环绕于双耳,听得人气血翻涌,稍有不慎就会心神崩溃与这群怨灵一起共沉沦。
万人的怨念化作黑红色的泥沼从深溪剑上一路攀沿至桑雪絮的右臂、脖颈、右脸,黑红色的痕迹像是魔纹一样覆盖了她的半身。
离魔罗血阵不远,魔尊魔气滔天,身形速度之快,只能看到他与另外三道身影在空中碰撞出阵阵火花,一时之间,天地为之变色。
怨灵无时无刻不在嬉笑,恶毒地吐露出一句句诅咒:“他们会死。”
“闭嘴。”
“血阵不破,魔尊有无穷无尽的灵力可供驱使,他们会死。”
“闭嘴。”
“灵力快要耗尽的他们怎么跟魔尊斗,他们会死。”
“他们死了过后,你猜猜魔尊会找上谁?嘻嘻嘻,你也会死。”
“闭嘴!”
桑雪絮全身都被汗水湿透,几缕乌发沾染在她汗湿的脸颊,但她此刻无暇顾及。
松开被咬得出血的嘴唇,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魔罗血阵怎么才能彻底破除?”
怨灵们似哭似笑:“你知道的。”
“你心里明明已经有答案了。”
“嘻嘻嘻,她知道,她肯定知道。”
桑雪絮:“我答……”
“雪絮,雪絮,奇怪,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
儒雅的,慢条斯理的男人声声呼唤。
“喻清阳?”攀附在身的怨灵,动荡人心神的哭嚎骤然从她的世界剥离。
头发白莲玉冠的男人见桑雪絮睡醒,贴心地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先给你倒杯水?”
一根手指肆无忌惮地在桑雪絮额头点来点去:“睡懵了?还是做噩梦了?”
讨嫌的青衣男子容貌昳丽,一双桃花眼水润含情。看到他,总会让人想到春日的桃花流水,缠绵艳丽。
桑雪絮又看向青衣男子:“……哥……”
桑玖瞪大双眼,望向一旁的黑衣男子:“尤龙韵。”
被叫到的男子不耐地答应:“干什么?”
半敞的黑色衣襟随他抱臂的动作向两边扯开,露出底下蜜色的胸膛,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出来也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豪气。
桑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竟然叫我‘哥’。”
尤龙韵言语间完全不掩饰自己对桑玖的嫌弃:“你想想你平常的那些德行,我是雪絮我也不乐意叫你。”
桑雪絮又直直地看着尤龙韵。
尤龙韵觉得桑雪絮今天呆愣愣的样子有点儿乖,大掌抚上她的发顶揉了两把:“真睡懵了?那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记不记得?”
桑玖哼笑:“别是忘记了答应要做的事,现在故意这儿装傻充愣。”
要是在平常,桑雪絮非得追着桑玖再打一顿不可,但是今天她没这个心思。她站在床上指着桑玖:“桑玖,你,站好。”
桑玖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先站在我跟前。”等桑玖站好,桑雪絮又指挥尤龙韵和喻清阳:“尤龙韵,你站这儿,喻清阳,你站这里。”
三个男人以桑玖为中心站成一排,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桑雪絮。
桑雪絮:“尤龙韵,你站的位置离桑玖有点儿远,再靠近一些。”
尤龙韵警惕地向桑玖靠拢:“你又想到什么新花招对付桑玖?先说好,我和喻章然可是无辜的。”
“都站好了,我点到名字的人记得要回应我,听到了没。”
“喻清阳。”
“嗯,我在。”
“尤龙韵”
“在这儿站着呢,没跑。”
“桑玖。”
“这么大个人站你面前你是看不到……”
不等桑玖把话说完,桑雪絮张开双臂朝三人飞扑而去,桑玖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
桑雪絮环三人的脖颈,久久不愿松开:“你们还在这里,真好。”
重新把桑雪絮放回床上去的桑玖问道:“什么叫‘我们还在’?”
桑雪絮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梦见你们全都死了。”
桑玖仰天长叹:“造孽哦,自家小妹做梦都想亲哥死。”
尤龙韵语气凉凉:“想想你妹有多会疼人,她想你死,还不忘把我和喻清阳一起带上给你作伴。”
只有喻清阳有些好奇,轻声询问桑雪絮:“那我们三个的死因是什么?”
“被魔尊杀了。”
尤龙韵“嗤”了一声:“所以说梦是反的,明明是魔尊被我们三个给剁了。”
桑雪絮猛地抬头:“你说真的!?”
尤龙韵继续补充道:“正好今天山下有灯会,你还说为表庆祝,我们一起下山逛灯会,你还有额外惊喜要送给我们。”
桑玖:“看她那傻样,这份额外惊喜估计很玄。”
喻清阳淡然一笑:“心意到了就好。”
“呵,如果张张嘴也算心意的话。对了,你儿子呢,今晚上跟我们一起去?”
喻清阳摇摇头:“比起玩乐,心无旁骛地修炼才是章然现在的首要任务。”
各式花灯联合空中绽放的花火照得街市通明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一路走来,欢笑声不绝于耳。
桑雪絮入乡随俗,买了四盏天灯准备跟着街市上的大家伙儿一起放。
桑玖把手摊放在桑雪絮面前:“陪你放灯可以,先把之前说好的‘惊喜’拿出来,不然我不放。”
“脸皮真厚,还自己伸手要礼物。”桑雪絮没好气地瞪了桑玖一眼,把本就打算送给三人的礼物挨个放到他们掌心。
桑玖拿起掌中的木牌左右端详:“这是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给你们做的平安符。”
尤龙韵摩挲着掌心中的木质平安符,四个边角光滑圆润,打磨它的人的用心程度由此可见。他夸赞道:“不错不错,手还挺巧。”
桑玖:“但是在平安符上刻闪电是……保佑我不遭天打雷劈?”
“这么一说,”尤龙韵才发现平安符上还有手刻的纹样:“我这上面怎么刻了条泥鳅?这是保佑什么?”
桑雪絮气得眼睛里能冒出火光:“你俩什么眼神,那是我根据你俩的特质刻的枝叶和蛟龙!”愤愤然的情绪还没消散,她扭头问喻清阳:“喻清阳,你能看出我给你的平安符上刻的什么吗?”
喻清阳干笑:“我看了又看,这样精湛的技艺肯定不会大材小用到在我的平安符上刻包菜。”
旁边两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刻的白莲玉冠啊你们三个不识货的混蛋!”
尤龙韵出来打圆场:“不气了不气了,我们来放天灯。”
天灯被点亮,与千百盏天灯一起悠然升起,它们越升越高,仿佛快要与星光融为一体。
喻清阳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同眼底的眸光一样温和:“雪絮许的什么愿望?”
桑雪絮扳着手指细数:“想喻清阳把青兰道发展得更加壮大;想尤龙韵早日化龙;想桑玖能变得不再那么讨人厌……”
“许了这么多的愿,雪絮怎么都没提到自己?”
桑雪絮在四周暖黄的柔光中映衬下笑容明媚,笃定地说道:“因为有你们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操心。有你们在,我就能过得自在。”
顿了顿,桑雪絮问喻清阳:“公平起见,喻清阳,你也要告诉我,你刚刚许的什么愿?”
喻清阳敛眉似在思考:“我记得我刚刚想的是……”
喻清阳嘴唇张张合合,桑雪絮却听不清他后面的话。
“喻清阳,你在说什么,再说大声一点。”桑雪絮想要凑得更近。
场景毫无征兆地变化,喧闹的街市不见,燥热的空气里充斥着恶心的血腥,入目的是被地火舔舐得焦黑的土地,以及,立在嶙峋山尖上魔气滔天的魔尊。
所见之景,令人痛恨的熟悉。
还没落下的笑意僵在面上,桑雪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想去问离她最近的喻清阳,不知名的力量却把她从喻清阳面前猛然推开,那三人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没法做到触手可及。
金色的锁界阵从四方向中间合拢,把她和那三人里外隔绝。
桑雪絮透过锁界阵合拢前最后一丝缝隙听清了喻清阳的话:“雪絮,照顾好自己。他们,就拜托你了。”
蛟龙暴烈愤怒的啸声不止,法力冲撞下尽是喧闹与暴动。
桑雪絮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无能为力的痛处由心脏往四肢蔓延,痛,真痛……
桑雪絮猛然睁开眼,她的手还紧抓着心口不放,难以言喻的钝痛如潮水般不停歇地击打着她的心脏,她的脸色因疼痛而变得如纸般苍白。
端水进来的少年见状,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桑雪絮面前:“桑姑姑,是心疾又犯了吗?”
“还以为就单纯做个梦,谁知道是真犯病,不过缓一缓就能好。”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让疼痛更加剧一分,桑雪絮说话带着抖,只是因为她刻意压抑,身边的少年没听出来。
少年一脸担忧,想扶着桑雪絮躺下。
桑雪絮摆摆手:“不睡了,这么疼着躺下去也睡不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不住地叹气。
清瘦的指尖按住少年的眉心:“愁眉苦脸的,像个小老头。青淮乖,不着急,反正都是老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
青淮瞪她:“还不着急,我都快着急死了。那么多名医灵药,怎么就没一个能对症把你治好。”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这副破败身子不争气。”
青淮气鼓鼓:“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想生这场病的。”
桑雪絮望天,暗自叹气,怎么办,怎么哄都不对。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屋门又被人急急撞开——
“青淮,我跟你说!”
青淮看清楚来人,眉头一皱就开始说教:“都说了桑姑姑需要静养,你毛毛躁躁地冲进来,惊到她怎么办?”
桑雪絮好笑道:“我又不是瓷娃娃,没那么脆弱。赤洵,这么急匆匆的,怎么回事?”
“嘿嘿,来客人了,是个很气派的宗门,想让你跟我一起去看热闹。现在二师姐正在接待他们。”
桑雪絮挑眉:“很气派的宗门?难道是桑玖他们之前结交的朋友?”
青淮却不大信:“桑姑姑,你别理他。只要那个宗门比青兰道大那么一点儿,在他眼里都是‘很气派’。”
桑雪絮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拉起赤洵:“走,我们一起去瞧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