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维眼神黯然。
生于皇家,哪里有绝对的自由呢?
不论是莫什达罕,还是真正的荣穆公主,都不过是困于金笼的羁鸟罢了。
那么他自己呢?
是他自己主动飞入这金笼中来的。
可飞进容易飞走难,从今往后,他真的要一直生活在异国他乡,与身旁的这位王子做一对并不和睦的假凤虚凰么?
思绪飘荡间,他听到莫什达罕带着笑意的嗓音:“我的王子妃,你听,百姓们在赞叹你的美丽呢,你不该向他们笑一笑么?”
管维回过神来,听到沿街的男女老少无一不仰望他,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一名少女说:“王子妃的头发好似黑色的柔软的丝绸,这样名贵的丝绸只有中原的皇宫才会藏有!”
一位老者说:“王子妃的眼睛比夜还黑,一定是霍迦神不忍王子如此孤独,才派来这样一位天使陪伴他。”
管维轻轻挥舞右手,浅笑着向人们致意,换来的是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管维想道,他这个王子妃本是外族,受到如此热情的欢迎不过是沾了莫什达罕的光,而就此也可看出王子在回勒人心中的地位。
他向莫什达罕道:“多谢殿下点拨。”
而王子道:“回勒的普通百姓很多甚至都不曾见过一个中原人,而你又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晋人,所以无需担心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
他道:“其实荣穆公主比我美上十倍。”
王子道:“可我又没见过她,她是甚么容貌与我无关。今日既已巡城,回勒臣民便只认你一位晋朝公主,我也只认你一位王子妃。若将来真的发生甚么事,为了两国邦交,父王和我也会保下你的。”
和亲仪式既已完成,使团也该离开回勒,回朝复命。临行前,鸿胪寺卿前来向管维道别。
管维伤感道:“大人,下官命薄运舛,不能随您还朝了,还望您向圣人美言几句,照拂下官年迈的高堂。”
鸿胪寺卿道:“这是自然。你为大晋做了这样大的牺牲,圣人也会感念的。”
他则苦笑道:“下官如此,非是为了挟功请赏,也不过是时势逼人——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怨不得旁人。”
鸿胪寺卿怜悯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儿子年纪仿佛的下属,道:“要不某向圣人请旨,再指一名公主前来,那时你就回家罢。”
他摇首道:“大人何必多此一举,平白落了口舌,教回勒拿捏。况且女子塞外和亲,其中苦楚较之下官只多不少,荣穆公主既已脱壳,又何苦再教一位无辜的公主受难呢?”
鸿胪寺卿太息道:“仁义之人,福天佑之。某要走了,可这一次和亲带来的百工、乐师等人,都会留在王城,若你思乡难禁,就召他们来说说话罢。”
他点点头道:“好。”
鸿胪寺卿拍拍他的肩头,感慨道:“孩子,从今你多珍重。某相信,以你的才智,能够在回勒王族中立足。”
他面色肃然,深深一拜,应道:“下官定不辱使命。”
鸿胪寺卿出殿时,正迎面遇上莫什达罕,二人相互见礼。
王子用蹩脚的汉话道:“和亲大事,回勒原是以诚相待,晋朝却以男子冒充公主,戏弄于我。回勒念在盟约初订,不宜伤了和气,才应下这桩荒唐亲事。大人此去复命,须向你们皇帝好好禀明,往后西域商利,晋朝总该再让几分。”
商贸之事,鸿胪寺卿做不了主,但他也自知理亏,便敷衍含混应了。
正要离去时,却又听王子问道:“你们这位……假公主,是何来历?”
鸿胪寺卿却不欲与他多言,怕日后管维周旋时说出些彼此矛盾的话来,便道:“殿下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问呢?毕竟殿下与公主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说罢便出宫去了。
莫什达罕只好自己来见管维。
管维这时正在使唤莺儿为花草浇水,莫什达罕见了,拦道:“水不用浇得这么多,这些都是耐旱的,浇得过了恐怕要淹死的。”
他回首望来,道:“我在中原不曾见过这些,如有甚么不妥当的,还望殿下指点。”
又看了看外头的日头,问道:“今日还早,殿下政务就已忙完了么,竟有空到我这里来?”
莫什达罕近前几步,道:“这几日的大事也就是与公主的亲事,晋朝使团都要走了,我自然也没甚么事了。”
闻言,管维似有些落寞,眼皮低垂。
莫什达罕道:“公主远嫁万里,定然思念故土亲人,不如就向我说说你以前的事罢——公主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公主知之甚少,如何称得上恩爱夫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