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他还说什么了。”顾彬装作不经意地问。

司机却忽然变得谨慎起来,他刚才多说的那嘴已经算是失言。干他们这行的,车上载得人多,听得话也多,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当自己没听过。

“这……别的没有了,没有了。”

“行,我知道了。”顾彬也不为难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随后扭头对着一旁的俩人说:“吐完了没。”

刘百转头看着成片的墓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声音不自觉结巴起来:“头儿,咱这是,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彬道:“查案。”说完长腿一迈,径直朝前去了。

只见另一名男警员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虽然太阳比着正午头时往西沉了不少,可令人燥热的温度却丝毫未减,顾彬走了没几步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衬衣紧贴在身上,难受得很。坟地中墓碑数量不算少,前后一排一排的也不算规整,经常需要他从一个个斜影中转来转去的穿过。纵使他不信鬼神,纵使现在青天白日,可他走在这坟堆中间,心里还是没来由得有些发怵。

好不容易来到最后,顾彬往前赶了两步,树林的阴影瞬间自上而下的笼罩在他身上,阳光被迫褪去,只留下斑驳的光影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打在泥土地上。

顾彬热得不行,方才走得有些快,此时他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斜前方蹲着两名警员,仔细一瞧正是杨鹤鸣的手下。奇怪的是还有名穿着白色洋装的女人也出现在这里,她坐在一旁的石堆上,背影窈窕,乌发烫成了现下女子时兴的小卷,扎成一束垂在肩上。在树林中看起来格外瞩目。

“她,她叫苏婉婷,是《日月》报刊的记者。”

顾彬回头一瞧,说话的是刘百带来的男警员,此时他的脊背微弓,捂着胸脯,脸颊红扑扑的,正大口大口地呼吸。

顾彬挑了挑眉,问:“你们认识?”

男警员一听,努力挺直后背,一扫方才的颓气:“上个月她来采访李局长,我见过她,就记住了。”

“哦。”顾彬了然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顾队长,我叫谢道,毕业于洛安学院,今年二十三岁,上个月来警署厅顺利报道,被分在了侦查科……”

“停停停,我问你名字,你给我说这么多干什么。”顾彬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既然有过人不忘的本领,回去后问问厅里还缺不缺门卫执勤的,那才是你适合的岗位。”

“我……”谢道原本想抓住机会好好在顾彬面前展示一番,没想到顾彬压根不吃这一套。他忙要解释,可是顾彬哪儿有空听他理论,朝着空地处的警员走过去了。

刘百摇摇头,给了谢道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谢道卸了劲,耷拉下肩膀,恹恹地跟在他们身后。

留守的警员听到动静闻声而看,见到是顾彬,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没等他们说话,顾彬先声夺人,抢着说道:“兄弟们辛苦辛苦了,我们队人员本就少,中午有点事占着手,这不来晚了,害你们等了半天。这么热的天真是不容易,这样,晚上回局里后我请哥俩喝点。”

那两名警员累积了一肚子牢骚未发,这树林里虽然遮挡了一部分烈日,可蚊虫颇多,见肉就咬;他俩没吃中午饭就不说了,这情况也没胃口吃得下,只是二人一个上午都对着尸体面面相觑,看多了不禁有些害怕。

上午杨队长一看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当即甩手,放言小案子要丢给其他人管,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跟着杨鹤鸣久了,他俩自然有些心傲,当下看到来人是顾彬,本想出言讥讽几句,可顾彬话说得好听,何况再怎么说职位比他们要高,伸手不还不打笑脸人,现在自然不好再抱怨什么了。

其中一名警员听后,勉强扯了扯嘴角:“顾队长您这就客气了。”

顾彬笑着说:“哪里,应该的。”

苏婉婷见他们客套完了,这才上前一步走到顾彬面前,自我介绍道:“你好顾队长,我叫苏婉婷……”

“是《日月》报刊的记者。”顾彬接道。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苏婉婷的面容,和他曾见过的夫人小姐们大不一样,苏婉婷的美没有后天加工的成分在。她未施粉黛,眉眼弯弯,眼神清澈透亮,脸颊上是健康的红晕,嘴唇也没有涂东西在上面,笑着的时候让人觉得她很真诚。

她是记者。

顾彬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片刻的宁静,他说:“久仰,特别喜欢看你的报道,客观公正,令人深省。只是不知道苏小姐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苏婉婷说:“职业习惯。我们当记者的,就是要报道出真实的一手消息,以免大众蒙蔽其中,不知事情的本质。与其事后再来采访你们,不如我在现场记录来得更加真切。”

“那是自然。”顾彬看了眼胡婉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以及手上拿着的本子钢笔,他点点头,嘴角向上一咧,笑意却不及眼底。紧接着他侧过身子对刘百和谢道冷声说道:“你俩保护好周围,别让现场被破坏了。”

“是!”刘百和谢道答道。

见顾彬转过身去,方才的不服气还在心中犹存,谢道不免小声喃喃道:“这都是我们的人,还用保护?”

“嘘。”刘百怕顾彬听到,忙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虽然杨鹤鸣已经下了定论,范亦云是死于自杀,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顾彬从裤兜里掏出手套,视线移向平躺在地上的死者——范亦云。

印象中顾彬见过范亦云几面。他父亲身体不好,有段时间需要常去医馆瞧病,有时候是顾彬的母亲陪着,有时候是他。

顾彬犹记得初见范亦云时,范亦云正在抓药的台子后站着,听到门口的动静后扭身一瞧,随即叫出了顾彬父亲的名字,顾彬的父亲也乐呵呵的应承下来。范亦云不爱说笑,做什么都是一副皱着眉头、认真仔细的模样。可越是这样,越让顾彬和他家里人心中放心。

而此时范亦云的双眼紧紧闭合着,身体呈现出灰白的颓败感。

顾彬心中暗叹一口气,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起来,范亦云的脸颊肿胀,面部泛着青紫色;他伸手翻开范亦云的眼皮,看到眼结膜下有明显出血点。左手下移,轻轻抬起范亦云的下巴,颈部有明显因被麻绳勒出的索沟痕迹,上浅下深,延伸至下颌处,凑近看皮肤下也有明显的红色血痕。【注:查阅于网络】

谢道先前并不知跟着顾彬出城是干嘛来了,到了此处才看到有个死人在地上躺着,他吓得忙转过身去不敢仔细瞧。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周围的人,包括方才的女记者苏婉婷,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谢道也不禁壮着胆子朝尸体瞄了几眼,看待清死者的面孔后,谢道不由惊呼一声:“范医生?”

顾彬头没抬,口中却接道:“你认识他?”

谢道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头否认:“我曾经去他的医馆看过病。”

“这样啊。”顾彬说。

有的人虽然离开了,可有方式能证明他存在过。

原先留守在这里的两名警员以为顾彬来了之后就可以完成任务交接走人了,这时却见顾彬围着尸体看个没完,丝毫不提离开的事。有名个子稍微矮一些的警员忍不住出声暗示:“顾队长,上午杨队已经来现场侦查过了。”

顾彬正弯腰去捡掉落在范亦云身旁的麻绳,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说:“是吗,上午法医跟来了没有?”

矮警员道:“来了。”

顾彬问:“他有没有说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两名警员换了个眼神,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眼见着顾彬围着尸体还在看个没完,他们怕再耽误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

个子高一点的警员拿胳膊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的人,出声道:“法医是和杨队长小声说的,我们听得都不太清,我只隐约听到高法医说了句八点半至九点。”

“八点半至九点。”顾彬皱着眉,重复了一遍后,又问:“报案人呢?”

“杨队走得时候,一并带回局里做笔录了。”

顾彬点点头,仔细看过手中的麻绳纹理,又和颈部的勒痕痕迹做了对比,是同一根。

他把麻绳放回地上,刚要起身,听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频繁响起。顾彬快速扭头一看,苏婉婷正拿着相机,在他身后连续按下快门。

顾彬说:“苏小姐,你不能在这儿拍照。”

苏婉婷手中动作未停,又抓紧按了几下快门后才说:“放心,我懂规矩。所有照片只会在结案后才出现在报纸上。你想一下,没有照片报道的时候怎么能增加事情的信服度呢。”

顾彬忍了忍,没说话。

他起身绕着案发场地走了一圈,发现左侧的树枝干上还有一段残留的麻绳,那树干足有二米高,下方的垫脚物还在原地,那是一块侧边长有青苔的大石头,约有十几公分的厚度。绕着石块的四周有许多个脚印乱而无序的重叠在一起。

顾彬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皱起眉头说:“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脚印。”

“脚印?”矮个头的警员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哦,这可能是我们把范医生放下来时来回踩得。”

顾彬还要继续问话,又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耳边出现,回头一瞧,苏婉婷居然跟了过来,正对着他所说的脚印处弯腰拍照。

顾彬没有再质问苏婉婷,他反身看着刘百和谢道,问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怒气。

刘百和谢道低着头不敢吱声。

苏婉婷知道顾彬这火是故意发给自己看的。可刘百和谢道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苏婉婷挺身道:“跟他们没关系。”

“那是自然,苏小姐不经允许擅自闯入案发现场,若我们搜证过程中遗漏了重要的线索,你能承担的了这个后果吗?”顾彬终于转过身看向她,苏婉婷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突然有一股压迫感从这人身上而来。

她心中一惊,心跳都漏了两拍。再加上方才自己确实有些理亏,她只好顺着过来时的脚印又小心翼翼地踩了回去:“我就是跟着你的脚印来的,其他哪儿都没去,没破坏现场啊。”

顾彬烦躁地擦了把汗。其实破不破坏都无所谓了,他刚才绕着四周看过了,没有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且范亦云的脖子上那条勒痕的形状也基本符合自缢的特征。

杨鹤鸣的判断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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