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亚得里亚海的星光

1962年夏天,瓷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杜布罗夫尼克。南斯拉夫的海滨别墅坐落在悬崖上,窗外就是蔚蓝的亚得里亚海。

"喜欢吗?"南斯拉夫递给他一杯当地的白葡萄酒,"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连铁托都不知道。"

瓷抿了一口酒,甜中带涩,就像此刻复杂的心情:"美得不像真实存在。"

过去一周,南斯拉夫带他参观了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宫,游览了科尔丘拉岛的马可波罗故居,还在赫瓦尔岛的薰衣草田间漫步。每次瓷试图讨论政治或经济话题,南斯拉夫就会用一个新的风景岔开话题。

"今天是最后晚了,"南斯拉夫突然说,"我们该谈谈了。"

夜幕降临,他们坐在面海的露台上。远处灯塔的光柱扫过海面,繁星如钻石般洒满天穹。

"你为什么帮我?"瓷直接问出了这个困扰他两年的问题,"在中苏交恶的时候,冒这么大风险..."

南斯拉夫晃着酒杯,星光在酒液中荡漾:"因为我知道被孤立的滋味。"他望向远处的海平线,"1921年,我们被共产国际开除;1948年,又被斯大林诅咒...我太清楚那种感觉了。"

瓷想起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国内自然灾害,国际孤立无援,只有这个"修正主义者"伸出了援手。

"谢谢。"他轻声说。

南斯拉夫摇摇头:"不必谢我。说到底,这也是政治决策——两个被排斥的国家互相取暖。"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瓷,"虽然我必须承认,对你...我有私心。"

瓷的心跳突然加速。海风拂过脸颊,却吹不散那股突如其来的燥热。

"什么私心?"他听见自己问。

南斯拉夫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拿来吉他,弹起那首熟悉的《Bella Ciao》。但歌词变了,不再是意大利语,而是生硬却用心的中文:

"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请把我埋在山岗上..."

瓷惊讶地睁大眼睛。南斯拉夫的中文发音滑稽却真挚,每个音节都像是用心雕刻的礼物。

"你...什么时候学的?"

"秘密。"南斯拉夫眨眨眼,"就像你学吉他一样。"

他们相视而笑,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星光下流淌。瓷接过吉他,接着弹完剩下的段落。两把嗓音——一个低沉如大提琴,一个清亮如琵琶——在亚得里亚海的夜风中交织。

音乐停止后,沉默变得厚重而甜蜜。南斯拉夫突然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争论的问题吗?什么是真正的社会主义?"

瓷点点头。十五年过去,他们各自走过了曲折的道路,但那个核心问题依然存在。

"我想我现在有了答案。"南斯拉夫的声音变得柔和,"社会主义不是某种固定的模式,而是...让人活得有尊严的可能性。在中国是一种方式,在南斯拉夫是另一种,但目标是一致的。"

瓷凝视着星空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如同无数个细小的答案:"也许我们都在探索不同的路径,但指向同一个方向。"

"Exactly."南斯拉夫用英语说道,突然倾身靠近,"就像现在..."

他们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瓷闻到了南斯拉夫身上葡萄酒和海风的气息,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缩小到这个星光下的露台。

最终是瓷先退开了,喉结上下滚动:"我们...不该..."

南斯拉夫深吸一口气,重新靠在椅背上:"是啊,不该。"他苦笑着举起酒杯,"为社会主义道路的多样性干杯?"

"干杯。"瓷与他碰杯,玻璃相撞的声音清脆如心跳。

那晚,他们谈到东方既白。关于经济改革,关于第三世界运动,关于如何在美苏争霸的夹缝中寻找空间...唯独不再提起那个未完成的瞬间。

黎明时分,瓷回到客房,发现床头放着一本塞尔维亚语诗集。扉页上是南斯拉夫潇洒的字迹:"给瓷——愿你的道路通向星辰。Y"

他将书贴在胸前,窗外,亚得里亚海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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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不落
连载中雾都卷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