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5月,萨拉热窝围城的第十七天。瓷穿着防弹衣穿行在狙击手小巷,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蓝色头盔下,他的脸绷得紧紧的。身后跟着的法**官不断警告:"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塞族武装的控制区!"
"再走两个街区。"瓷的声音不容置疑,手指紧攥着通行证,"我有外交许可。"
转过一个烧焦的电车残骸,瓷看到了那栋公寓——或者说,那栋曾经是公寓的建筑。墙面布满了弹孔,三楼整个消失了,像是被巨人咬掉了一口。但地下室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烛光。
"在这里等我。"瓷对军官说,不等回应就冲向地下室入口。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霉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借着烛光,瓷看到墙角蜷缩着一个人形。那人抱着吉他,金发脏得看不出本色,身上的军装外套已经破烂不堪。但当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依然明亮如四十年前贝尔格莱德的秋日晴空。
"我就知道...你会来..."南斯拉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嘴角却扬起熟悉的弧度,"国际新闻都报道了...中国外交官坚持要进入萨拉热窝..."
瓷跪在潮湿的水泥地上,一把抱住这个形销骨立的身躯。南斯拉夫比想象中更轻,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他身上的味道令人心碎——火药、汗液和久未愈合的伤口。
"你疯了是不是?"瓷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可以安排你..."
"离开?"南斯拉夫轻轻推开他,苦笑着摇头,"然后去哪?南斯拉夫...已经不存在了。"他拨动吉他琴弦,弹了几个音符,"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走了...马其顿也是...波黑...上帝啊,波黑..."
琴弦突然断裂,发出一声呜咽般的颤音。南斯拉夫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我害怕闭上眼睛...怕再睁开时...自己已不复存在..."
瓷抓住那只颤抖的手,发现掌心布满新旧伤痕——有些是弹片擦伤,有些似乎是自残的痕迹。他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看着我。我在这里。真实的,活生生的。"
南斯拉夫的指尖轻轻描摹瓷的眉骨、鼻梁、嘴唇,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你还是...那么固执..."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瓷立刻翻找医疗包,却被南斯拉夫拦住:"没用的...不是身体上的伤..."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正在分崩离析..."
烛光下,瓷惊恐地发现南斯拉夫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态,能看到下面流动的微光——这是国家化身濒临解体的征兆。
"不..."瓷的声音哽住了,"不会的...我们可以..."
"嘘..."南斯拉夫将一根手指按在瓷的唇上,"时间不多了...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颈间解下一条银链,上面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五角星——游击队时期的样式,但上面刻着六个共和国的名字。
"1943年...铁托亲自给我的..."南斯拉夫将银链戴在瓷的脖子上,"现在它属于你了...就像我的心...永远有一部分与你同在..."
瓷低头看着胸前的红星,旁边的铜制徽章——1953年南斯拉夫送他的礼物——在烛光下与之交相辉映。一滴温热的东西落在金属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Yugo..."他哽咽着呼唤这个昵称,像在呼唤一个即将消散的梦。
南斯拉夫突然捧住瓷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记住我...记住我们...贝尔格莱德的秋天...萨拉热窝的铜器...杜布罗夫尼克的星光..."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答应我..."
"我答应你。"瓷紧紧抓住南斯拉夫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消散,"我答应。"
南斯拉夫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哼起《Bella Ciao》的旋律。瓷跟着唱起来,两人的声音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回荡,盖过远处炮火的轰鸣。
当法**官终于破门而入时,只见中国外交官独自跪在烛光中,胸前挂着两枚红星,手中紧握一把断弦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