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旧痕

忘川边缘的风永远裹着砂砾,打在沈玦单薄的祭品礼服上,像无数细碎的冰碴子钻进骨头缝。

他被铁链锁在黑礁石上,脚踝处的皮肉已经磨出了血,血腥味混着忘川特有的腐草气息,在鼻尖萦绕不散。

作为最低阶的魅魔,他生来就注定是献给鬼将的祭品,就像河边开了又谢的曼殊沙华,连凋零的姿态都由不得自己。

“抬起头。”

一个冷硬的声音从风里钻出来,带着玄铁铠甲特有的金属凉意。沈玦睫毛颤了颤,看见一双皂靴停在自己眼前,靴底沾着暗红色的淤泥,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他顺着那截劲瘦的小腿往上看,撞进一双燃着幽冥鬼火的眼睛里 —— 那是江烬,镇守忘川三千年的鬼将,传闻中以魂魄为食的煞神。

江烬的玄甲上凝着层化不开的寒霜,下颌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他手里把玩着半截生锈的锁链,链环碰撞的脆响在黑风里格外刺耳。“魅魔?”

他嗤笑一声,指尖突然掐住沈玦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截骨头捏碎,“天界送来的玩意儿,倒是比前几个好看些。”

沈玦被迫仰起头,锁骨处的皮肤在寒风里微微发颤。他能闻到江烬身上的血气,那是比任何**都要浓烈的气息,让他的魅魔本能蠢蠢欲动。

可他偏要逞能,舌尖舔过被风吹得干裂的唇:“鬼将大人若是想吃,不如先松了锁链?怕硌了您的牙。”

话音未落,下巴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江烬的眼睛凑近了些,瞳孔里跳动的鬼火映得沈玦眼底发烫。“牙尖嘴利。”

他哼了声,指尖却缓缓滑到沈玦的锁骨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细腻的皮肤,“可惜了,是个没开智的小玩意儿。”

沈玦以为自己会像从前那些祭品一样,被当场撕碎魂魄。可江烬只是盯着他的锁骨看了很久,久到黑风都快要把他冻成冰雕,才突然松开手,转身走向礁石旁的营帐。

“暂且留着。” 他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玄甲碰撞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帐篷里。

锁链第二天就被换成了红绳。沈玦捏着那截粗糙的麻绳,指尖还残留着江烬的温度,一时间竟有些发怔。

忘川的风依旧凛冽,可他脚踝处的伤口却在不知不觉中结了痂,连带着心里那点对死亡的恐惧,也悄悄长出了别的东西。

江烬总是在深夜回到营帐。他卸下铠甲后,白衬里的衣摆总会沾着些暗红的血渍,那是与偷渡忘川的恶鬼搏斗时留下的。

沈玦缩在角落的草堆里,看着他用布巾擦拭断剑上的血污,月光透过帐篷的破洞落在他侧脸,竟让那张煞神般的脸柔和了几分。

“过来。” 江烬头也不抬地说。

沈玦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被他一把拽进怀里。鬼将的怀抱比忘川的风还要冷,可沈玦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他能听到江烬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像忘川河底的暗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你的**呢?” 江烬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声音里带着酒后的微醺,“魅魔不是最擅长勾引人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倒成了块捂不热的冰?”

沈玦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闻到那股熟悉的血气里,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草香 —— 那是他前几日偷偷放在江烬铠甲缝隙里的,人间最普通的草药,据说能安神。

“大人的魂魄太烈。” 他闷声闷气地说,“怕被烧成灰烬。”

江烬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皮肉传过来,让沈玦的耳朵尖都红了。

他突然偏过头,在沈玦的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力道不重,却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

“这样就烧不掉了。” 他的气息喷在沈玦的皮肤上,带着滚烫的温度,“我的印记,阎王爷来了也抢不走。”

沈玦摸着那处微微发疼的皮肤,突然觉得做祭品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他遇到的是江烬。

可安稳的日子总是短暂得像指间沙。天界清剿的号角声划破忘川的夜空那天,沈玦正在给江烬缝补被恶鬼撕裂的袖口。

玄甲的鳞片落在布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江烬突然把他按进帐篷深处的暗格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听话,待在这里别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沈玦从未听过的慌乱,“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沈玦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你要去哪里?”

江烬的眼神暗了暗,鬼火般的光芒在眼底明明灭灭。

他反手握住沈玦的手,把那截红绳系在他的腕上,打了个死结。

“活下去。” 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沈玦,别等我。”

暗格的门被关上的瞬间,沈玦听到了玄甲破碎的脆响,听到了天界法器的轰鸣,听到了江烬一声震彻忘川的嘶吼。

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锁骨处的牙印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把刀正在那里反复切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沈玦推开暗格的门,看到满地的玄甲碎片,看到忘川的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却唯独找不到那个总是冷着脸,却会在深夜把他搂进怀里的人。

风里飘来一缕残魂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兰草香,还有一句模糊的低语,像羽毛般拂过沈玦的耳畔 ——

“活下去的那个,才最痛苦。”

沈玦站在黑礁石上,看着忘川河水卷着碎甲流向远方,腕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摸了摸锁骨上的牙印,那里的皮肤已经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痕,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刻在骨血里,提醒着他有一个人,曾为他对抗整个天界,最后连魂魄都散在了这忘川风里。

从那天起,沈玦开始在人间游荡。

他吸食着稀薄的**,像一株没有根的野草,在红尘里颠沛流离。

三百年的时光,足以让忘川的河水改道,让天界的星辰移位,却磨不掉他锁骨上的旧痕,更磨不掉那个叫江烬的人,在他魂魄里刻下的印记。

他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咬他的锁骨,力道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可当他惊醒时,身边只有空荡荡的黑暗,和腕上早已褪色的红绳。

别等。

江烬的话像一道魔咒,缠绕了他三百年。

可沈玦知道,他做不到。有些印记,一旦刻上了,就再也无法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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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绳缚玦
连载中阿恙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