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留下个幼子,今年还不满三岁,太子太子妃走后,身边只留着个乳娘教养。
斩草除根吗?赵相隅还真想过。
但她与从前手刃之人不同的是,她不想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赵相隅站在东宫前,如何处理先太子留下的那个不满三岁的幼子是个问题,近日有人拿这件事开始做文章了。
“殿下,夜已深了,是否明日再来?”韶乐轻声提醒。
赵相隅摇了摇头,“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府内早已不复昔日的繁华景象,先太子倒台后,府中仆役散了大半,只留下几个老仆和那位忠心耿耿的乳母。
庭院中的枯枝无人打扫,赵相隅的锦鞋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参见云镜公主。”一位嬷嬷颤巍巍地跪在廊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想必这就是那位乳母了。
赵相隅微微抬手:“起来吧,那孩子呢?”
“回殿下,小公子刚睡下……”
嬷嬷的话音未落,内室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
赵相隅眉头一皱,径直向内室走去。
推开门,孩子在哭。
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正怯生生地望着她。
“就是他吗?”赵相隅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回殿下,正是小公子赵熙和。”乳母将孩子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他免受伤害。
“倒是个好名字。”当初太子妃生产,她只知道是个男孩,连叫什么名字都没有过问。
赵相隅缓步上前,伸手想碰触孩子的脸颊,那孩子却猛地将脸埋进乳母怀中,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打量她。
“他怕生?”
乳母犹豫了一下:“小公子平日里不这样的……”
赵相隅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孩子呼出的温热气息。
赵相隅深吸一口气,转向乳母:“先太子谋逆,这孩子本该同罪……”
乳母闻言,脸色煞白,抱着孩子连连叩头:“殿下开恩!小公子才两岁零八个月,什么都不懂啊!”
怀中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放声大哭起来。
有个大臣上书:殿下若连三岁稚子都不放过,恐失天下人心!不妨妥善安置,以示殿下宽仁。
这孩子的父亲,曾多次派人暗杀她,不肯给她留活路。
他父亲的母亲,害死她的母亲,亲族。
小孩子的脖颈最是脆弱,只要她稍一用力。
“殿下……”乳母声音颤抖。
赵相隅猛地回神,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在跨出门槛前停顿了一下:“收拾东西,明日会有人来接你们。”
她早先同淑妃说了一声,想把孩子养在她那里,既然赵存显小时曾与她母子分离,那就让这个孩子陪伴她吧。
淑妃高兴的不得了,又是派人出宫去买小孩子的物件,又是布置宫殿。
次日,淑妃站在廊下,手指不停地绞着帕子,眼睛始终盯着宫门方向。
“娘娘,您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贴身宫女丝竹轻声劝道,“小公子要午时才到呢。”
淑妃摇摇头,鬓边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本宫是太高兴了。”
话音未落,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淑妃身子一颤,连忙整理衣襟,又摸了摸发髻是否整齐。
赵相隅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乳母。
小小的身影裹在一件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正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殿下。”淑妃象征性的行了个礼,眼睛却忍不住往孩子身上瞟。
赵相隅嘴角微扬:“不必多礼。”她转向乳母,“把孩子抱过来给淑妃看看。”
乳母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掀开孩子的斗篷。
“倒真是与先太子长得像。”淑妃也不避讳。
赵相隅眸光一闪:“淑妃觉得不妥?”
“不,不是。”淑妃摇头。
她轻轻将孩子接过来搂在怀中:“好孩子,不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萦绕在鼻尖,淑妃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充盈胸腔。
自从显儿当初被皇后夺走,她已经许久没有抱过孩子了。
赵相隅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现如今这宫中,哪个与先太子先皇后没有旧怨,巴不得拿这个孩子大做文章。
她思来想去,也只是想着试探一下淑妃,没想到她会答应。
更没想到她早已放下仇恨,还会笑着说:当初先皇后带走了我的孩子,现在她的孙子就养在我这里,让她九泉之下也要不得安宁,气个半死了!
她对这个孩子没有芥蒂,只将他当成亲孙儿。
如此,赵相隅放心了,也可以安心给朝臣一个交代了。
八岁的小皇帝赵存显从门口跑进,身后跟着慌乱的宫女:“陛下慢些!”
赵存显在众人面前刹住脚步,规规矩矩地向赵相隅行礼:“皇姐。”
转头看向淑妃,又规矩的行了个礼:“母妃。”
然后好奇地看向淑妃怀中的孩子,“母妃,我应当叫他什么啊!”
“叫熙儿就是,他叫赵熙和。”
“这名字真好听。”赵存显凑上前,盯着那个缩在淑妃怀里的孩子,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头雕的小鸟:“给你玩!我亲手做的呢!”
待一切安置妥当,淑妃突然向赵相隅深深一拜:“多谢殿下挂念,是我先前小人之心,我……”
赵相隅扶起她:“淑妃不必如此,本宫也是权衡利弊后做的决定。”
“你需要寄托,那孩子需要庇护,不过是各得其所。”
“我会多在这里派些人手,皇帝生辰在即,这一两个月不会太平,劳您费心。”
“本宫还有要事,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就是。”
淑妃深深一礼:“谨记。”
朱徽云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人:当年的钦天监。
先皇后死后,他就突然告老还乡,后来更是直接查无此人。
赵相隅不能活的不明不白,什么命格带煞,什么六亲缘薄,她必须问个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把这个事情交给朱徽云,还是想看一下他的能力,现在看来,他做的不错。
一个佝偻老者被押入殿内,老者衣衫褴褛,白发散乱,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仍残存着几分昔日的犀利。
赵相隅永远记得这张脸,就是他,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给她的命数下了定论,甚至请求先帝处死她!
就是他,让母妃被厌弃,让她们的生活如履薄冰,日日艰难!
“臣幸不辱命。”朱徽云行礼,他身上有伤,显然此行并不顺利。
“一路上他数次寻死,难缠得很。”
赵相隅点点头:“朱大人辛苦了。”
赵相隅缓步上前,一步一步,走的有些沉重。
“徐大人,别来无恙啊。”赵相隅的声音轻柔得可怕,“本宫还以为,你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徐万木浑身发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你……你!”
“本宫今日只想问一件事。”赵相隅突然掐住他的喉咙,“当年你说我命格带煞,六亲缘薄,是受了谁的指使?”
他突然老泪纵横起来:“殿下明鉴……那、那确实是老臣根据星象……”
赵相隅气急反笑,眼中的情绪愈发浓烈:“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还不是找到了你捧在心尖上的儿子,他亲口说的,你倒是把他藏的好,宁愿父子相离也要给他打点好一切。”
“只可惜他不是个硬骨头,才打了几板子啊,就什么都肯说了。”
“你又添了个孙女,你这样的人,也配子孙满堂吗?”赵相隅看着他,心中情绪复杂,有愤怒,但更多是觉得可笑,凭什么啊。
“你这样的人,不该断子绝孙吗?”赵相隅问他。
徐万木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殿、殿下!”
“现在知道害怕了?”赵相隅绕步走到他身后,“你当年伪造星象,想要杀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徐万木突然弯下腰,头抵在地面上,肩膀不住的颤抖。
再次抬头,正对上赵相隅那双与良妃极为相似的凤眸。
十几年前,那个雨夜,良妃娘娘也曾用这个眼神看他,声声泣血,质问他为何要害自己的孩子!为何如此狠毒,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现实与回忆重叠,徐万木发出一声悲鸣。
“报应啊!都是报应!”
恍惚间,他看到赵相隅身后浮现出良妃的虚影。
“是皇后……是先皇后逼我做的!她说良妃娘娘命好,居然把孩子顺利生出来了,她说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斩草除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劝说陛下将你处死!”
“果然啊……”亲口听见,赵相隅心头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小的时候,宫人们窃窃私语说她命硬,会害了身边的所有人。
后来护着她的人,不是惨死,就是命途坎坷。
她竟一度信以为真。
“你得赎罪,不管你还能活多久,你都要赎罪!”
“老臣这条贱命早就该死了。”
“让你死了也太便宜你了,你这十几年来有多少时间是在愧疚呢?你会愧疚吗?你会不忍心吗?!”
“你也该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你明白吗?!”
赵相隅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凤眸里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她好恨啊,她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