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泓在山门前枯坐了一夜。
期间偶然遇见几位下山降魔的师兄师姐,他只认识衣服,不认识人,但都一一作揖行礼。
有好心的师姐问他,为何在山门前呆坐。
他一愣,也不免嘲笑自己是真的呆了,但还是理直气壮地举起板子回答说,他是在等师尊归来。
师姐师兄们如月光下的银鱼四散游走,宋泓不怎么会说话,但耳朵总归是灵的,他隐约听到了师兄师姐们的嗤笑声。
他们说,二师伯不收徒则已,一收徒却收了个废物。
他们说,可惜二师伯天下第一剑的声名,要毁在这废灵根的小子身上。
他们还说,你们怎么知道二师伯不是刻意为之?他或许看中的不是这小子的灵根,而是别的什么。
他们哄笑起来,可不敢胡说啊,二师伯才不是那些老不羞。
宋泓下意识召出了映雪剑,奈何哄笑声已远,他个废人举着块废铁,除了斩断些许周遭的杂草解气,便也无可奈何了。
他怎的会这般没用呢?
宋泓疲惫地瘫坐在地,头顶明月高悬,周遭冷风瑟瑟,他毫无倦意。
怀抱着映雪,映雪却只是件死物,他眼泪滚落到剑身,瞬间凝成了薄薄的霜花。
几乎东边泛起了鱼肚白,宋泓才怀抱着映雪剑浅浅地昏睡过去。
他梦见了师尊,师尊白衣胜雪、身若松竹,施施然地迎面向他走来。
宋泓不禁心下大喜,小雀般欢快地扑向师尊,下一瞬却趔趄地扑了个空,师尊如单薄的幻影,轻飘飘地消散于他的怀抱。
不要!
宋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商翎师兄严肃的脸。
“师弟,跟我走一趟。”师兄不由分说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山门的台阶上拎起来,“出了点岔子。”
*
商翎一手拎着宋泓的衣领,一手御剑飞行,迅速地掠过斑斓的山林,向着宋泓居住的小院飞去。
他简要地向宋泓说明了状况,今晨有同门路过他们的小院,发现院落里的灵植被沧澜山间的灵兽踩踏啃食,眼下无一株完好。
“师叔马上要回来了,那些灵植是他从三界各处寻来的宝贝,又精心养护多年,若他见此情景,不说勃然大怒,那也必不会心情良好。”
“小师弟,我且问你一句,你昨日离开,是否仔细关闭了院落的结界?”
院落近在眼前了,商翎收了御剑之法,拎着宋泓稳稳地落在院落外十丈远的山林里。
宋泓急急忙忙取出木板,龙飞凤舞地写道:“我每一次出门,都有仔细检查结界,因为师伯叮嘱过我,要防一防山间的灵兽。”
商翎扫了眼木板,眼睑下垂,不知思索些什么。
“师叔有一面观世镜,待他回来用此法宝照一照院落,便知昨夜发生了何事。”商翎得出了个办法。
宋泓却摇头如拨浪鼓,郑重地写道:“此事因我昨夜出门未归所起,我会在师尊回来前找出缘由,给师尊一个交代。”
话是如此,但当宋泓随师兄回到院落前,他还是吃了一惊。
院落全然不复昨日的清幽雅静,宋泓眼熟的一草一木都被踩踏得不成样子,泥地上落下深深浅浅不知名的脚印,莫说师尊看到会大动肝火,便是宋泓此时也感到一股戾气冲上头。
而院落外也围了三三两两的同门,见商翎师兄过来,纷纷收了长剑围上前来行礼。
领头的分明是那矮个子的大暑,面对商翎,他眉眼收敛、姿态恭敬:“回禀师兄,闯入二师伯府邸的灵兽都已被我等驱赶,至于这府上的灵植数量,还请宋小师弟亲自核验。”
这花草都毁坏得面目全非,还有什么好核验的?
宋泓暗暗咬牙,几步越过同门,便往院落赶去。
“你们先去修习吧。”商翎话音里也有些许疲惫,“待师叔回来,我告诉他这是意外所致便是。”
“大师兄,此言不妥,这不是在敷衍二师伯吗?”大暑回绝道,“二师伯府上的灵植在此间生长,少则十年多则百年,此前并未出过差错,怎的师伯出一趟远门,竟闹成如此地步。”
“何况二师伯受宗门上下敬仰,他的府邸理应得到最好的照看,这宋小师弟一来,莫说照看府邸……”
“大暑,噤声。”商翎冷冷地打断大暑的继续发散。
而另一边,宋泓沿着石头铺成的小径,迅速地将周遭的景象扫视一遍——大体被兽类踩踏的痕迹明显,有些花多嫩叶上还留着兽类啃食过的牙印,照理说确实是他粗心大意忘关结界,才放得那一众尚未开智的生灵进门,对师尊的心血恣意践踏。
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宋泓停住脚,定定地看向池塘中心那笔直的莲花花茎,花朵不见了踪影,那断口处仿佛被利剑所割。
这是他发现的第二处利剑切口,若不是他视线受阻,恨不得下一瞬把院落所有犄角旮旯都扫视一遍,如今只能老老实实地走一处看一处,待到烈日高悬于发顶,他才把整个院落探查完毕。
宋泓小跑回院落外,发现大暑等人已经离开,只有商翎抱剑倚靠在树边等候,见他气喘吁吁地上前,才懒散地一抬眼:
“可有收获?”
宋泓点头,立马掏出木板:“我想借大暑师兄的本命剑一用。”
商翎师兄将他的潜台词一语挑破:“用不着那么麻烦,你只用跟师叔说大暑有嫌疑,师叔自会查清。”
“我没有怀疑大暑师兄的意思,只是几株花木上的断口很像是被他的剑器所伤。”宋泓慌张起来,“但我也只是跟大暑师兄交手过几次,不敢完全确定。”
“尽管胆大些。”商翎勾一勾嘴角,“照理说,你是师叔唯一的弟子,这宗门上下无人能对你不敬。”
宋泓有点懵。
商翎补充说:“包括我和教你剑术的师姐,甚至包括我的师尊。”
宋泓听明白了,这是让他拿师尊的名头去压人。
他果断地摇头,一笔一划地写道:“我会自己查清楚,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师兄笑意更深了些:“那你去吧,大暑可不会轻易把本命剑给你。”
宋泓只略略地一行礼,继续写道:“还请师兄告知我,大暑师兄此时在何处修习?”
*
日头偏西,看树影的方向,午时过了三刻。
宋泓按照商翎师兄的指引,径直赶去了大暑日常休憩住的院落。
此院落外也布有防护的结界,宋泓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拔了映雪剑就对着门闩砍。
据师兄所说,大暑和三师叔门下的其他两名弟子合住,所以宋泓到院落前砸门时,额外道了声叨扰。
一时火花四溅、振振有声,宋泓在心里数到第十下,门开了。
果不其然引来了其中的所有住户,三位师兄面色黑沉如雨前天色,而那大暑照例站在中间,与另外两位身形挺拔的师兄相比,像是两山之间极低的盆地。
没等他们开口质问,宋泓拿出准备好的木板,其上规规矩矩地写道:“我已经将院落探查完毕,确定是我自己的疏忽导致师尊钟爱的灵植被外来灵兽毁坏,此番前来叨扰,只是想请师兄在我师尊面前美言几句,让我少受被师尊责罚之苦。”
大暑扫了一眼木板,面上阴郁不悦的神情换成了淡淡的轻蔑。
“不请自来,且试图毁坏结界,便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大暑抬一抬手,示意两边的师兄弟退下,不紧不慢地召出本命长剑,以剑尖对准宋泓的脖颈,“二师伯来不及教你礼数,便别怪师兄教训你了!”
宋泓等的就是这么一下,他将木板一收,扭身一躲,大暑的剑气直直地斩断了他身后的芒草。
大暑却还不放过他,招招往宋泓要害处刺,宋泓只管躲,待到身体显眼处留下剑痕,周遭郁郁的芒草几乎被斩了个干净,他才回手用映雪剑格挡。
“你跟着霜降姐修习许久,这剑术还是没有半分长进!”大暑讥讽,面目狰狞了许多。
宋泓并不恋战,有之前师尊和师姐的点拨,他轻易就从大暑制造的剑气囚笼中逃脱,顺便薅走了一大捧被斩断的芒草,迅捷地逃之夭夭。
然而大暑的脑子竟还好使,很快觉察到不对,厉声大喝:“站住!”
宋泓才不搭理他,把芒草收回须弥戒,便不要命地向山门奔去。
他本想今日一整天守在山门等师尊回来,却不想因此事耽搁了半天,他心里焦急,万一错过了师尊怎么办?
万一师尊直接飞到了院落前,看到那一地狼藉了怎么办?
身后大暑御剑穷追不舍,宋泓一面躲避一面暗暗叫苦,早知道就让商翎师兄跟着他一道来了,奈何他脸皮薄,不太好意思麻烦师兄。
“宋泓,师伯府邸结界被毁、灵植被践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以为拉我下水,师伯就会免除对你的责罚吗?”
大暑在半空追逐盘旋,犹如一只聒噪的乌鸦,声嘶力竭地威胁着宋泓。
宋泓知道,大暑心虚了。
其实宋泓也推测不出大暑究竟做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搜集证据,尽到自己的责任而已,但看大暑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本来不太笃定的宋泓笃定了,大暑一定做了比那些灵兽还过分的事情。
大暑在害怕被师尊责罚。
宋泓想明白这点,身子不自觉一滞,大暑的剑芒便直指他的后心,他慌忙扭身躲避,召出了映雪剑抵挡,逆着大暑迸发的凛冽剑气,与之锵锵过了数招。
映雪仿佛长在了宋泓手上,与他心念合一地施展出师姐所传授的招招剑法。
风过,浸透了日光的黄叶簌簌地翻飞,宋泓被大暑逼到这样一棵老树下,他用剑将那地上空中的黄叶齐挑,借着风力助威,令叶片转为凌厉的飞刃,在空中割出一道弧形,直直地向大暑眼睛扑去。
随后他也不顾大暑惨叫连连,疾步继续奔逃于山间。
快了,快了,根据金乌的方向,他快到达山门。
“小畜生,别给脸不要脸!”大暑嘶吼着要置宋泓于死地。
宋泓凭借经验,预备再一次躲闪,忽然前方余光里闪出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师……
宋泓全然愣住了,那个滚烫的称呼还没出口,身子忽然被一道力量裹住,瞬间令他轻盈地浮上半空。
“锵”地一声兵刃相接,随之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宋泓来不及去看地面的情况,只能傻傻地仰面看着那道从天而来的白色身影,随即落入一个安稳熟悉的怀抱。
雪白的衣袂翻飞,师尊单手怀抱住他,另一只手上的照霜剑闪烁着凛冽寒光。
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微微下垂,眼睫上跳跃着明亮的光粒,师尊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地面上因疼痛缩成了肉球的大暑,徐徐开了口:
“师侄,你喊谁小畜生呢?”
天空一声巨响,你师尊闪亮登场。
宋泓:哇酷哇酷!
嘿嘿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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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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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