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重玹内力高深来去自如,羡宁用着这副通天彻地的身子倒也欢喜的紧,一瞬便能抵达目的地。
人群鱼贯而出,见到羡宁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魔尊大人。”
羡宁不做理会,径直入殿寻人,一群穿着清凉的舞女有序的跟着人群离开。羡宁向前走了两步,察觉不对快步追上那群舞女,拎小鸡似得从中拎出来个人,惊的那群舞女跪地求饶。
“都滚。”羡宁发号施令。
哪还有人敢留,就是瘸子的腿在这声命令下都得妙手回春的接好逃离。
“重玹。”羡宁咬牙切齿的盯着红色舞裙的自己,“你倒是还有这种癖好啊?”
重玹自知理亏,一声不吭。看着重玹将自己换了那么清凉的衣裙,羡宁恨不能挖了他的眼睛,“我这就去看看有没有引刀自宫的秘籍,让魔尊大人您好!好!学!学!”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羡宁大步流星,留得重玹在后面为了自己的命根子不要命的追。
“小妖!”
羡宁想了一下,连忙回身将穿着清凉的重玹搂进怀里,“别吵吵嚷嚷的,赶紧回去把这衣服换了——不不不不!你我赶紧换回来!”
羡宁连忙脱下外袍披在重玹身上,抬手抱了起来,连脸都不让露出来。
她丢不起这个人。
“你!你这小妖放开我!放开本尊!”身为魔尊的重玹哪像女人似得被抱过,犹如脱水的鱼折腾不休,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认命的乖乖躺在怀里。
羡宁一把把重玹扔在床上,那模样像极了土匪头子看着自己刚抢来的压寨夫人,重玹都有些害怕,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怕过几次,“你想死吗小妖。”
“赶紧换回来。”
“本尊不知道怎么换回来。”重玹诚然道。
看着显然不信步步逼近的羡宁,重玹慌了神,“本尊真不知道,昨夜你晕倒后自己换回来了。”
“晕倒?”
羡宁立刻拿了个花瓶打算砸晕重玹,被重玹怒喝一声唤回了思绪。
疼一下还是一直疼,果断前者啊。
于是在重玹的视线中,就是这个小妖忽然一愣,紧接着不要命的砸向了自己的脑袋。他都来不及拦。
*
羡宁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头疼欲裂,痛的她呼出声来,那个浑身药香的男子看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羡宁先是有些防备,接着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你当我傻啊?”
元衡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脑袋没被砸坏。”
脑袋?羡宁立马摸了摸额头,碗大个包。
她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看了看,不是她的纤纤玉手。
没换回来?重玹那厮嘴里果然没句实话。
“那个伤你的小妖被关进大牢了,阿殊叫嚷着杀了给你出气,但我考虑到毕竟是天界人,还是由你裁夺的好。”
“什么?”
羡宁顾不得头上的疼,跑着要去救她恨之入骨的人——不,是救她的身体。
地牢。
一个少年斜靠在牢门外,发饰和衣服花枝招展,似求偶的花孔雀般,不满的拿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拍打着牢门。
“你当我傻还是重玹傻,你说是他自己把自己头上砸了个洞,我看你们天界人是修炼修的脑子糊涂了吧?”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酒。
“懒得跟你说。”牢内清秀的少女脸上浮着一层愠气,若不是这张脸,阿殊甚至以为牢内之人是重玹呢。
羡宁连忙小跑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眼前之人惊的说不出话来。
“诶,阿玹你醒了。”阿殊立马一本正经,用手中的草指着重玹,“这小妖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是你自己给你自己砸晕的,你说怎么处理吧。”
“阿殊……”她呢喃着。
羡宁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着眼前升起一层氤氲,少年清晰的脸逐渐模糊,但依然鲜活。
阿殊看着眼前的又哭又笑的‘重玹’不免一头雾水,他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真被砸傻了?”紧接着连忙对在牢内的重玹恶狠狠道:“你太罪有应得了!”
“阿玹你发话,我立刻宰了她。”
“阿玹?阿玹?”看着莫名其妙的重玹,阿殊心里升起一阵胆寒,“这元衡怎么治伤的?我先去替你收拾收拾他去。”
说完连忙溜走了,毕竟重玹现在有点像被气疯了的傻子,他还是快逃吧。
少年迎着光跑了,他和前世一样,总是魔域里带给她的一束光。
前世她被重玹掳来魔域,是阿殊一直在她身边,陪她解闷,替她解围,寡淡的生活才变得有些趣味。
那时候阿殊还对她说,“我是妖,你也是妖,本是同源,合该互帮互助。”
经年的时光两人甚至成了交心挚友,可后来,她利用阿殊让重玹对魔族起疑,将魔域屠杀一番,在魔域朝不保夕时偷开森罗门放天兵天将攻来。
她那时候分明已经把阿殊支走了,可在乱战中她还是看到了阿殊的身影。他被乱刀砍中却还是挣扎的朝着重玹那边爬去,忽然他止了动作,泛红的双眸间映出了羡宁的身影,羡宁明显的感觉到阿殊那时的不可置信。
她像是被人攥紧了脖子,心脏一抽一抽的疼,那绝望的眸子刺的羡宁喘不过气来,让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在她破碎的目光中,天兵天将斩下了魔君阿殊的头。
他们要拿着去邀功请赏。
羡宁眼波氤氲,鼻头一酸,仰头极力隐藏的情绪,依然被晶莹剔透的泪珠打破。
“你认识他?”牢内的重玹敛眉问。
羡宁看着他,“也没那么糟对吧?”
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羡宁打开牢门,将阿殊留下的酒挪了进来。她也递给重玹酒卮,在他茫然目光中满饮一大杯。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脑袋昏沉,眸间晶莹的泪如同断线珍珠簌簌而落,甚至恍惚今夕何夕……
竹叶轻拂,酒香并簇。
若这是一场梦,她宁愿醉死在这酒海中。
刺目的白光再度袭来,重玹看着羡宁一杯接一杯酒下肚,斥责的话堵在喉间,最后只能举起酒杯和她对饮。
在阿殊去而复返拿自己落下的酒时,两人推杯换盏只余下了空荡荡的酒壶在无助的晃动着。
“阿殊!送她离开。”
藏在后面的阿殊陡然一惊,就看到重玹不苟言笑的转身离开。
“你不是刚刚还连跑带喘的来英雄救美吗?怎么一下子又反悔了?该不会——”
后面的话被阿殊堵在了喉咙,因为他看到了重玹不容置疑的目光凌厉的望过来,浑身带着上位者的倨傲。
重玹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不过对于羡宁,他真想离得远些,毕竟有这么一个能够互换的定时炸弹在身边,不定哪天就被轻易地捏碎了。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就是有点怕了。
阿殊灰溜溜的带着羡宁出来,“往哪儿送?”
……
抬头已经没了发号施令人的半点踪迹。
阿殊拖着羡宁一出门,天界人怒气冲冲的冲了过来,惊的阿殊扔下羡宁就躲了起来。
天启看到躺在地上的羡宁呼吸一滞,连手都带着颤抖,直到确认她是醉酒才放下心来,抱着醉酒的羡宁没有计较的回了天界。
天启在羡宁被掳走时便追了出来,可惜迟了一步,魔域的入口海市蜃楼般难寻,叫他费尽心思的找了半天才顺利冲了进来。
*
晨间的寒气似乎能侵入骨髓,让人忍不住打颤。
天启带羡宁回了天庭后为她醒了酒,没过多久就醒了,窗外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打在她昏暗的殿内。
羡宁揉着眉心看向窗外,魔域的天黑紫的渗人,昼夜没什么区别,而此处,天光明媚,云影漂浮,仙鹤此起彼伏,是她许久未见的天界。
她神清气爽,熹微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她快速洗漱后推开藏书阁的门,翻阅古籍查阅重生以及灵魂互换之法。
重生禁术羡宁不奢望在天界能有所获,藏书阁书籍浩瀚如烟,未有一解,可灵魂互换这等怪异之事竟然不曾有答。
既然无解,她也不多做纠结,立即便去上胥台练剑。
前世她拉着重玹跌入万劫陵伤了根基,日后修为滞塞,力有未逮。倘若她那时修为精进,恐怕也不会束手束脚被重玹牵着鼻子走。
她自知要杀重玹难于登天,可一想到前世她便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他。
前世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的六界不宁,仙界倾覆,六界被魔气所笼,生灵涂炭。
后来被围剿时也没有半点悔悟之情,她一直以为他是有心的,直到他拉着她同归于尽她才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心,是她动摇了。
可既然她能重头来过,那么前世的惨剧一定不能再次发生。
如今她潜心练剑,几个时辰剑法便精进不少。在她执剑劈落之时,一柄折扇横过,剑刃劈在扇骨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抬眼看去,一袭青衫的少年眉眼含笑的望着她。
她腕间一转,将他手中的折扇挑起,剑气一凛,将少年逼退数步。
少年青色的身影虚空一点,方接住折扇,羡宁势如破竹的剑气逼至面前,剑光与她的身影重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来。
少年掌心的折扇在面前划出阵阵青光作挡,羡宁几剑劈下,结印便有了裂痕,羡宁收臂奋挥,剑气裹挟着地上的落叶飞去,片片落叶如枚枚飞刺,将少年的结界撞的粉碎,激起飞尘。
而在落叶飞尘落地时,眼前已然没了少年的身影,羡宁猛然侧身,还未回过头时少年的折扇已然横在了她的脖间。
少年缓缓自她身后走来,折扇缓缓在手中摇晃着,“小鹿妖的剑法可是有所精进了。”
“那是当然。”她扬唇笑道。
薄汗已经覆在了羡宁额间,她望着眼前清晰真实的少年笑着。
身旁挺拔的榕树上缓缓飘落几片青葱绿叶,挺拔俊秀的树上传来柔和的音色,“你整日没个正形,我听闻昨夜羡宁可是立了大功,差点擒了魔头呢。”
羡宁闻声抬头,一袭绿色华服的少年躺在枝间,他连眼睛都没睁,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除了太子殿下,两人是羡宁在天界屈指可数的好友——二殿下韶华和水神之子清弦。
在旁人眼中,羡宁是异类。
自古以来六界之中从无不逾矩,各循各道,虽然妖族在神魔大战大败后俯首称臣归顺天界,且妖族皆可飞升登入九重天,但羡宁尚未飞升登入九重天是一先例,所以羡宁在天界没什么朋友,也格外格格不入。
他们身份尊贵,却并没有嫌弃她妖族的身份,从前虽说清弦经常调侃她,可如今回头再看,竟成了她遥不可及的美好。
“是吗?小鹿妖这般有胆识啊?”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柔弱之人,前世她在初见魔头之时胆略兼人,能在援兵未至时决意兰艾同焚。可后来她伤了根基,灵力滞涩,渐渐也将她的棱角也磨平了。
他们自然不明白羡宁的意气是如何在天界被磨平的,在天庭的日子不仅磨平了她的棱角,也让她习惯了自己这副废物的模样。
听得清弦又调侃她,她仿若置身幻境,在魔域的经年,她每每大梦一场总能忆起天界的种种欢愉,也因的如此,她才能坚定的遵从自己的道心,没能堕魔。
她勾唇一笑,扬起一个纯澈的笑来,“那是自然比不得清弦公子啊,一有正事决计看不到你的身影。”
“你这小鹿妖,口齿愈发伶俐了。”
听得两人又要互呛一阵,韶华露出无奈的神情,榕树一震,树上的二殿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弦枕臂躺在地上仰面感受微风和煦,她也顺势躺下。清弦望向苍穹的目光划至她的脸上,对上她漆黑的眸子时不由问道:“小鹿妖这般瞧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本公子又俊俏了?”
羡宁闻言不免失笑,她没答他,反而轻声唤他,“清弦。”
在听到他疑惑的声音后她望着清弦十分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挺想你的。”
她鼻尖发酸,当年她被魔头掳走后她便与天界的人再也未见过,除了太子殿下。
她偷开森罗门时清弦也来了,她想着魔头死了,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她没等到大战结束就与世人阴阳相隔。
可纵然没有被重玹拉下生世崖,她也没有回头路了。当时她已被重玹逼的入了魔,同归于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幸好,她重生了,她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前世的种种遗憾。
她心事重重,清弦听得她的话差点跳起来,“我说小鹿妖啊,虽说本公子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可本公子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若是跟了你,那其余仙子不免伤心。”
羡宁被他自恋的劲逗笑了,“好了好了,夸一句还要上天了。不妨你仔细看看你究竟是个仙官还是个花孔雀,处处开屏。”
清弦轻哼一声,“那也是个俊俏的孔雀。”
远处,一抹身影徐徐走来,羡宁一眼便瞧出了来人急忙跳了起来。
“殿下!”羡宁惊喜的叫道。
他一袭广袖素袍,衣袍上镶绣着金色流云纹滚边,裙摆处基本被金色丝线所纹制图案所覆盖。乌黑的头发束起来一部分并戴着顶嵌玉银冠,一双凤目在这柔和的面孔上并未显得凌厉,仿若晶莹的黑曜石,澄澈而含着一种温柔。
清弦也徐徐起身,在天启行至两人面前时拱手作礼,天启也颔首示意。
“殿下怎的来了。”
“远远便瞧见羡宁在这儿偷懒,特来看看。”
羡宁扬头有些骄傲的说道:“哪有偷懒,连清弦也说我剑法精进了呢。”
若在前世,未有多人见过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她谈笑风生,添了诸多韵味。她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亦不是柔弱可欺的少女,她柳眉如烟,翦水秋瞳含最是纯澈却又带着几分凌厉,颇有几分侠女的姿态。
“是是。”清弦应她,“若在骄傲几刻啊,明日大抵连剑也拿不稳了。”
见清弦又调侃她,她伸手凝诀,清弦眼尖的急忙闪身躲过,溜的迅疾。
“小鹿妖倒是来捉我啊。”
瞧着那一抹青色愈行愈远,羡宁跺脚喝道:“清弦别让我抓到你!”
回首殿下温柔的笑,宽心道:“练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以后你同我一起修炼,我几时起你便几时起。”
“好。”
若在从前,羡宁定然是起不来,可后来她多次懊恼灵力不济,未能救下想救的人。这一次,她要在魔头动手之前,救下所有人。
闻声天启眉间露出一丝讶异,他眉间带笑,“羡宁这是一夜间长大了啊?”
羡宁笑的单纯,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殿下眼中的一夜长大是她多少日夜,多长血路铺就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