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王宅正是当朝几位皇女的王府所在,而覃芯的帝卿府也正是在此。
萧颍骑在马上,前方就是大皇女的寿王府,而右手边的巷弄拐进去走上一里多,便是二皇女的誉王府,再往前隔了一条金水溪又是三皇女的惠王府。此处任何一座王府,都不是她能够仅凭推测,便进去搜查的。
可是,更不能就这么算了。
“去将此处的京中行走请来。”萧颍咬了咬牙,还是下了令。
长兴领了命,带着几名护卫很快就带回了一人。此人身材高挑、容貌虽然普通,但周身气度瞧着却不像是个下等小吏。她边走边与长兴聊得兴起,竟像是认识的。
“见过世女。世女可还记得下臣?”
萧颍闻言却愣住了,一时说不上来。长兴在旁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换来萧颍瞪了她一眼,便也安分了。
此人却笑了笑,并不介意地回道:“世女不记得也不奇怪,下臣离开宫里时,您还不到十岁,如今不记得了,也实属寻常。”
萧颍仔细想了想,似乎有了些印象,遂开口问道:“你可是在东宫里做过护卫?”
“正是。”
这便好办了。萧颍松了一口气。
京中行走本是十分不起眼的小吏,但此处的,却自然不同。十六王宅这里住的都是些真正的皇亲,每座王府的看守都分外森严,而平头百姓根本不会在此出现,因此,所谓的京中行走,不过是挂了个虚职,根本就不可能遇上什么治安问题,若真出了问题,那也不是她们能够解决的。
但此人却是从东宫里出来的,如今又被派了这么一个职位,萧颍心中了然,便也不再客套,直接问道:“这位.......”
“傅行使。”长兴见机插了一句。
“傅行使,前日早晨你或者你的属下,可曾见过一辆双轮马车,打南边过来?这辆马车瞧着极为普通,与街市上随处可以租赁的,并无什么不同。”
傅行使想了想才回道:“世女,不瞒您说,十六王宅这处,范围极广,平日里清净得很,也看不到什么行人,若有车马往来,要么就是给贵人们用的,要么就是府上采买运货的,但车上都会有各府的标识。若是突然来了一辆全无标识的车,反而打眼,只要见了,下臣必定不会忘。但此处地广,不巧错过了,也是有的。”
萧颍自然不会怀疑她所言之真假,沉默了片刻,心里想着,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又不死心地问道:“傅行使,你这两日巡逻时,可曾见到过一些虫子有异样?比如说,蝴蝶、蛾子、蜜蜂之类的,都往一处聚集?”
这次傅行使丝毫没有迟疑,即刻答道:“还真有,前日午间,我刚与武行使换了班,姐妹们几个正打算往西边去,找一处馆子吃饭喝酒,就瞧见金水溪旁飞来了两三只蝴蝶,其中还有一只粉蝶,好看得很,一直逆着溪流的方向,朝西边飞去了,后来打北边又来了几只,好似也有一些蛾子,但蛾子不起眼,我也就没有仔细瞧。奇就奇在这些蝴蝶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了,后来好像越过墙进了园子,本来我还想再多看一眼,但姐妹们肚子都饿了,所以就没再瞧下去。”
“可曾瞧见,这些蝴蝶是进了谁家园子?”萧颍直觉便要真相大白,语气不由得就有几分急切。
“应当是怡安帝卿府。”
萧颍面露异色,反复确认道:“什么?你当真没有瞧错?”若答案是这几座王府中的任何一座,萧颍都不会感到诧异,但偏偏是怡安帝卿府,她听到这个答案,第一反应便觉得是不是傅行使看错了。
傅行使抬头看着她,十分郑重地回到:“小臣在此处已经巡逻三年了,怡安帝卿府还是一片空地时,臣便在了,眼瞧着工匠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地势熟悉得很,绝对不可能看错。”
萧颍闻言,沉默了半晌,又才问道:“那昨日呢?可有再瞧见这些蝴蝶?”
傅行使顿了顿,似在脑中回想,片刻才道:“昨日晨间下臣经过前日那处时,特意留心一回,却没有再见到那般景象了,两次经过那处,都是如此,并无任何异样,后来虽然也瞧见过零星一两只蝴蝶,但却没有再往那边飞了。”
萧颍听了,整个人好似入了定,半晌才回过神来,让长兴将人送回,却忘了提打赏的事。不过好在长兴很会来事,与傅行使勾肩搭臂地走着,连下回喝酒的时间,都安排妥了。
怎么会在覃芯府里呢?萧颍百思不得其解。可傅行使既然是东宫里出去的,又被安排在了这么一处特殊的地界,身份应当没有可疑。难道是覃芯不常出宫,他的府邸被姐妹给利用了?
若是在他府上,兴许还好办了。萧颍转念一想,心中安定了些,决定先找覃芯当面问上一问。
回到宫里,她急忙派人去芝兰阁里递了条子,方才得知,覃芯今日又被嘉闵县主请去做客,一时片刻恐怕还回不了宫。
萧颍却再也等不及,带了两名近卫,就直奔嘉旻县主所在的曦郡王府去了。
萧颍与曦郡王府素无往来,到了门口,门房要请她入内,却被她给拒绝了,只说有事要见怡安帝卿,麻烦通传一声。
门房也不敢怠慢,匆匆地去了,却好半晌才过来回复道:“怡安殿下说,待宴席散了再见不迟。”
很不对劲,萧颍心道,可不管再怎么不对,也总要先见到了人再说。于是她只皱了皱眉,便沉默地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萧颍一直守在门外,连午膳都未用过。
直到未时四刻,才有覃芯随行的宫人出来,命人牵来马车,又过了一刻左右,覃芯才和另一位盛装打扮的少年相伴着走了出来。
萧颍见到了人,即刻翻身下了马,也不管旁边那人是谁,几步上前,将覃芯拉上了车驾。
在场众人都被她的动作搞懵了,直到人都上了车,才反应过来。可是如今正身处王府大门,无论是大声喧哗亦或是极力反抗都只是徒增笑话,宫人们干着急,却也毫无办法,而身旁那名少年,似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直呆在那里,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萧颍将人拉至车上,就放开了手,覃芯揉了揉被她捏红的手腕,将身子侧向一边,既不看她,也不说话。
萧颍无奈,小心地将人扳了回来,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最近可有去过自己的帝卿府?”
覃芯却没有看她,他低垂着双眸,闷闷地回道:“你管我去哪里做什么?”
萧颍等了半日,心中自然有气,可是此事蹊跷,她不能不问个清楚就乱发脾气。她想了想,又将语气放软了些,好声好气地哄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从除夕那日起就瞧着不对劲,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你总是这么郁郁寡欢的,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覃芯抬起了眼,神情颇为怨怼:“你现在想起我了?从除夕到如今,正月眼看着都要过完了,你可曾关心过我一回?王府倒是跑得勤。若是我不去寻你,你便永远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是吗?”
萧颍被他问得有些心虚,但仍旧嘴硬道:“私下往来总是有违礼数......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如今我有急事,人命关天,需与你商议,你且听我说完......”
覃芯却不待她说完,抢先回道:“哦?难道这种时候,又可以不管礼数了吗?”
萧颍无奈,叹了口气:“你先听我说完好吗?若是你对我有气,事后我任你差遣便是,好不好?”
覃芯不出声了。
萧颍接着说道:“我府中丢了两名下人,有线索指明,这俩人如今正在你的府中,我想你不常去府里,应当也不知情,但不知是否有府中管事之人用心不良,抑或是被人利用了去,因此,我想去你府上一访究竟,你即刻便带我去吧?好不好?”
覃芯却没有答应:“你的临川王府我都进不去,我的帝卿府又凭什么让你说去就去?”
“如今不是算这笔账的时候,事关人命,我想你应该知道轻重缓急,这其中一人对我还十分重要,万万损失不得。”
萧颍自觉语气十分诚挚,身段也放得足够低,几乎可以说是恳求。可没想到此话一出,覃芯却反而似被点着了似的,他抬起头,眼中滴下一滴泪来,凄声问道:“十分重要。有多重要?”
萧颍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一时有些懵,老实回答道:“可以说是性命攸关。”
与阿姊的性命相关,自然也关乎到她的命运,甚至还可能关乎大启的国运。
覃芯听闻,却当即惨白了一张脸,原来她对这个兰儿果真是爱逾性命,也难怪会将王府看守得如此森严,如今发现人没了,就火急火燎地四处寻找,被晾在门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毫无怨言;她还骗他说喜欢的香没了,转头却毫不吝啬地给了一个下人。他覃芯身份尊贵、姿容绝美,在她心中,凭什么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低贱之人?覃芯心中郁愤难平,喃喃地重复着:“性命攸关......性命攸关......那他若是不在了,你是不是也会去死啊?”
萧颍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来,她抓过覃芯的肩膀,焦急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你知情?”
覃芯盯着她的眼睛,毫无愧色,一字一句地答道:“是,我不仅知情,这事就是我让人做的。”
萧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色十分难看,咬牙问道:“人呢?如今人在哪里?你把人还给我,我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哈哈哈哈哈,人已经没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了!”覃芯脸上还挂着泪,却突然笑了起来,萧颍瞧着,倒与前世那癫狂的模样,有几分神似。她瞬间松开了覃芯的肩膀,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将人打杀了?为什么?!”萧颍心中怒极,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些好感,片刻间便消散殆尽。
“为什么?我堂堂一国之帝卿,与你又有婚约在先,将来嫁过去,就是临川的王君,我这样的身份,不过是处置一个贱人,你还来问我为什么?我想处置便处置了,也不需向谁交待。”
萧颍脑中嗡嗡作响,几乎被他的话激得失了理智,好半晌才控制住了情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道:“覃芯啊覃芯,宫中的天鹅没了,你尚且那般难过,当时我还道你本性良善,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你心中,人命竟然还不及两只牲畜重要。你如今视人命为草芥,将来便能祸乱天下,你这般男子,我却是不敢娶的。你我的婚约,今日便就此作罢,皇上那里,我自会去陈情,若有责罚,我也认了便是。只是今后,请你不要再以我萧颍的未婚夫郎自居,临川王君的名分今后也绝无可能落到你的头上!你我二人今日之后便形同陌路。至于你的帝卿府,我自有办法进去!”
萧颍说完,再也不瞧覃芯,掀开帘子下了车,飞身就上了马,命长兴回王府叫人,而她自己则带着另外两名近卫,直奔怡安帝卿府而去。
覃芯被她的一番话镇在当地,半晌没有动弹,直到嘉闵县主瞧着不对,也跟着上了马车,见到覃芯好似失了魂似的,连叫了他好几声,方才有了动静,他见是自己的闺中好友,再也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倒在嘉闵的怀里,哭得抽不过气。
嘉闵与他年纪相仿,自然也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方才在车外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心中惊疑不定,问道:“你当真就将人打杀了?”
覃芯哭得根本说不出话,便也一直没有回答他。嘉闵只当他真的将人弄没了,想到方才瞧见萧颍下车时好似杀神一般的脸色,心中更是害怕,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不会善了,忙掀开车帘,对覃芯带来的宫人说道:“快,你们快回去找骊贵君呀,还愣着做什么?”
宫人们如梦方醒,如意在他们之中资历最长,他同其他宫人交代了两句,由王府的一名护卫骑马带着,匆匆回宫去了。
覃芯这时才缓过气来,在嘉闵怀中摇了摇头,吐出了几不可闻的两个字:“没……有......”
“什么?”
“我……没有.....打......杀......人......”
顶锅盖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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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