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事了,萧颍难得出城一趟,也并不着急回去,背着一张长弓在别云山上四处乱窜,祸害了好些兔子和斑鸠。末了,她留了两只斑鸠给受伤的神隼,又和长兴生火现烤了一只兔子,终于觉得腹中不再空虚,才慢悠悠地晃下了山。找着之前拴在树下的马,又将剩下的几只猎物挂在鞍袋之外,才快马扬鞭由来路而回,待上了官道,却又刻意放慢了速度,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地,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京里。
城中马上就要宵禁,宫中早就落了锁,这一晚,萧颍只得住在了王府里。她自觉一切进展顺利,白日里又是爬山,又是射猎,也颇觉疲累,这一觉便睡得格外香甜。
这可急坏了宫中的覃芯。
前日萧颍虽然请了太医来给天鹅瞧伤,但医正听了之后,只当是玩笑,无奈之下,也只得派出了太医院里资历最浅的一位韦太医。
韦小太医自然没给动物瞧过伤,别说疗伤了,待她走到湖边,才发现根本连天鹅的身都近不了。实在无法,在湖边干耗了一阵,便徒劳无功地回去了。
这日覃芯果然又来了园子里瞧天鹅,见到天鹅仍旧如昨日那般,对着天空哀鸣不休,羽毛上的血迹虽然有些干涸了,但却并没有包扎,瞧着也虚弱了不少。覃芯担心不已,又派人去太医院找了太医来,韦小太医一番解释之下,他方才得知这天鹅的伤恐怕是治不了了,能不能活,就要看它是否能自行恢复了。
见是如此,覃芯便想着,给天鹅喂得好些,兴许它还真能自己好起来呢。可是,直到命人找来了吃食,投喂之下才发现,它竟然连进食也不肯了。
覃芯心中焦急,眼看着仅剩的这只天鹅越来越虚弱,便将此事说与父君听,可骊贵君正为宽慰皇帝费心不少,并没有将天鹅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只安慰了他几句便又去忙自个儿的了。
他便想着去找萧颍,她肯听自己说话,也定会帮着他的。可他也知晓萧颍今日去了太学,恐怕要午后才能归来,便想着,午后也好,等阿迴回来了,即刻去寻她,应该也来得及。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宫门落锁,城中宵禁,也没有等回萧颍的影子。覃芯再按耐不住,派人去东宫里打听了,才知今日萧颍根本没去什么太学,而是一早便出城猎鹰去了,看样子,夜里也赶不回来。
覃芯一边担心着天鹅,一边又担心着萧颍,这一夜便没怎么睡着,翌日一早,还想着出宫去找萧颍。赵阿父哪里会任由他胡来,萧颍在外打猎,如今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由着他漫山遍野地去找,好生劝说之下,又命人去了城中打听,方知昨日萧颍已经回了城,不过没赶上进宫,便住在了王府里。
萧颍原本打算今日要去太学报到,因此早上就没有急着回宫,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正打算往太学去,谁知才刚出了王府大门,却瞧见一辆宫中形制的车驾正好停在门前,一名老宫人从车里探出头来,萧颍瞧着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覃芯身边的赵阿父吗。
“世女,您这是又要去哪儿?可让人好找。”赵阿父语带埋怨,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听得萧颍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她去哪里也轮得着他来管了。
“阿迴。”这一声轻飘飘的,但萧颍心中刚刚升起的怒气却因此而消散殆尽。原来覃芯也跟着来了,可是,他今日居然没有露面,声音听着也有些细弱,难不成又生病了?
赵阿父自个儿让了出来,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对萧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便是让她上车去说话了。萧颍自打上次坐过一次覃芯的车之后,也不似之前那般排斥,此时又以为他身体不适,便没有推辞,径直跨了上去。
进到车厢里,才发现覃芯正缩在角落里,瞧着很不对劲。往日里,怡安帝卿若要出宫,势必得盛装打扮一番,定然要把同去赴宴的勋贵子弟衬托得全无颜色。而他如今一反常态,正穿着平日在寝宫的便服,头发也只简单地挽了一个髻,除了一直戴着的臂钏,身上几乎没有别的饰物,脸色瞧着也有几分憔悴,竟然连眼下的暗沉都未曾遮掩,虽然并不损天姿国色,但却与萧颍的认知大相径庭。
“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覃芯还未开口,萧颍已经担忧地问了出来。
“阿迴,剩下的那只......今早也没了。”覃芯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啊?什么没了?”
“湖里的那只雄鹅,今早我去瞧得时候,也……也没了。”
“哦 ……”
“昨日傍晚还有些精神,我瞧着它也不怎么叫了,还想着今日或许会开口进食,谁知早上去看得时候,才发现它已经不在湖里了,远远地就瞧见一团白挂在假山石上,山石和它头上身上都是血,听别人说,应当是它自己飞起来撞上去的,可我瞧着,那血迹也不像是只撞了一回啊。”覃芯停了停,这才抬起了眸子,眼圈红红的,显是已经哭过了,他微颦着眉,满目凄凉神色,眼神看向了萧颍,却又似盯着远处:“阿迴,你说,前日它明明都飞不起来了,怎么还有力气自己往石头上撞啊?它怎么就这么傻呢?”
“鸿鹄不幸失了伴侣,跟着殉情的事,我也曾听闻过,却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今日所闻,方知万物有情,有些人比起来,倒还不如一只鹅了。”萧颍叹了一口气,心中愧疚,作为这桩惨事的始作俑者,实在不知该如何宽慰于他。
“正是呢,我原本想着,宫里来了天鹅,这分明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兆头,谁知竟然会变成这样,也不知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阿迴,我很害怕,我……”
萧颍打断了他的话,拍了拍他的手道:“没事的,宫中的事,即便是有什么兆头,那也都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朝中这么多大臣呢,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预兆,正好提前防备。你放宽心,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了,也有我在你前面顶着。”
“我就是担心你,昨日夜里我才知道,原来你白日里是去猎鹰了,阿迴,你不是答应我不去猎鹰了吗?为何又要骗我呢?”
“这,我倒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去猎鹰原本也是临时起意,下回再不这样了。”说完,又心虚地瞧了瞧他的神色,见与方才并无什么两样,仍旧是憔悴中透着几分恍惚。
萧颍见他如此,不由起了怜惜之心。她暗自想着,覃芯本性还是良善的,今日瞧见两只天鹅没了,竟然如此伤心,也怪她自己疏忽,看来,日后若是再有什么阴谋阳谋的,还需多避着他些。
“嗯,你日后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我真怕有什么万一......总之,万事小心为上。”
萧颍听着这话有几分奇怪,仔细想了想,这才察觉,覃芯似乎是把她当作了那只雌鹅,而把自己带入了那只雄鹅。萧颍觉得好笑,这人要迷信起来还真是......可她又转念一想,她们前世可不正是双双身陨了吗?这样说来,倒也有几分巧合了。
萧颍原本是个不信命的,又如何会把自己的命运维系在一对天鹅身上,可前世种种历历在目,此时问她,她却也不似原本那般斩钉截铁了。
更何况,这场凶兆虽是由她一手促成,可雄鹅殉情之举她却全不知情,若从姻缘的角度来解读,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暗示呢?或许,她跟覃芯二人,确实是命中不和,若要勉强在一起,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只是,若要退婚的话,还得想个体面的法子,尽量不要伤了他的心吧。
若是,他能瞧得上别人,或许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阿迴,我想找处地方将天鹅葬了。只可惜,不知另一只被带去了哪里,也许已经在那只鹰的肚子里了吧,若是能将它们葬在一处就好了。”
这事萧颍还真能办到,她如今心中也有些不忍,想了想,便应承道:“交给我吧,葬在宫中肯定不合适,我命人去郊外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它好好安葬,希望它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覃芯点了点头,神情终于舒展了些。他出来寻萧颍,不过是因为见了生离死别,心中难过,急需人开导安慰,而大人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见识过前日神隼的凶残,母皇颇受打击,如今正忙着破解凶兆之事;而父君忙着宽慰母皇,心中也不轻松。一夜之间,再没有人将余下那只天鹅的生死放在心上,更不会有人想着它们的身后事了。覃芯觉得,他的这么一点善念,在宫中根本无人在意,也找不到一丝共鸣,而唯一能够认同他的,或许就只有阿迴了。
而他的阿迴果然是能懂他的,她看上去虽然高傲冷酷,但其实,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呐。
但覃芯想不到的是,萧颍这一刻的柔软,更多不过是源于愧疚罢了。
萧颍将覃芯送回宫里,今日这么一耽搁,也不便再去太学了。她将雄鹅的尸体交与长兴,命她再跑一趟,将其与雌鹅葬在一处。而自己则打算安心待在宫中,看看能否再为覃琛排解一二。
覃琛却忙得不见人影,下朝之后也一直留在御书房中议事,直到临近申时,才忧心忡忡地回了东宫。
“阿姊,可是增兵陇西之事进展不顺?”
“是啊,料到了会不顺,却没想到会这般推诿。”
“此话怎讲?难道周同殊不愿领兵?她一个将军,军令如山,居然还能推诿不成?那朝廷养着她做什么?”
“她是陇西安平军老将了,怎会推诿?只是朝中如今无兵可派,从哪个营中调兵,都推三阻四,难不成还要从京中驻军或者禁军中调吗?简直可恶!”
萧颍心中思忖,永康帝作为一个皇帝,直属于她的兵力只有京畿大营与禁军,委实是少了些,一个帝王,混成这样也确实有点惨,但无论如何,不至于连几万兵力都凑不齐吧。
“京中驻军自然是不能动的,如今北狄受临川掌控,原本驻扎在望京的兵力就显得有些多余,望京节度使那里的七万定北军,从中抽调出两万应当是不难的。而驻守在河西的秦川大营,原本就离陇西最近,若是陇西失守,首先被波及的便是秦川,从中抽调三万兵力,也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多增的五万兵力,加上陇西原本的六万安平军,十一万之巨,即便西戎举国来袭,怎么也该够了。”
“唉,事情哪会如你说得这般容易。秦川倒还好些,可望京节度使章之铸是清河章氏的家主,北方的这几大士族,清河章氏、陈郡孟氏、太康李氏、固县刘氏,新平孙氏,本就广为联姻,同气连枝,南渡之后,虽然势力都削弱了不少,但先帝在位时靠着章氏和孟氏又复兴了起来,章之铸如今就抱着那七万定北军当作宝贝,一心想着效仿临川,也封个诸侯王当当,想让她调兵出来,不是不能,但必定会百般推诿。”
“哼,临川萧家封王,那是当年以一己之力将北狄拒于颍水之北,又穷尽三代之力,才将北狄平定再不来犯。若没有萧家,大启如何能迁都来这建安城,又如何能换来这百年生息?她望京节度使更不知早在哪块田里做了草叶肥,不过只有一点守成之功,未曾开扩半点疆土,凭她也配封王?”
“话虽如此,萧氏虽然战功显赫,雄踞一方,但吃亏在朝中无人,关键时刻,能说得上话的文臣不多,这种时候,倒显出拉帮结派的好处了。阿迴,我让你入太学,原也是有深意的,你可千万别由着自己的倔脾气,反而得罪了人。”
对不住各位,新人第一次入v没有经验,早上出门前把存稿箱的时间设置错了,赶紧两章一起补上~晚上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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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