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鸾殿中。
云歇雨住过后，骊贵君柔顺地依偎在皇帝怀中。永昌帝看上去心情不错，神情瞧着尤为餍足，骊贵君觉着此时正是开口的好时机。
“皇上，臣侍听闻，临川王世女今日在朝上自请出战，要去攻打西戎，不知皇上可曾应允了？”
皇帝仿佛仍旧沉醉在事后的余韵之中，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骊贵君轻轻地摩挲着皇帝的手背，又问道：“可是皇上，她才不过十五的年纪，对上西戎那样的强敌，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咱们的芯儿是她救回来的，如今二人心意相通，芯儿更是非她不嫁，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这才好了几天呢，皇上难道就忍心让芯儿伤心么？”
皇帝这回总算睁开了眼睛，她轻轻地抚弄着骊贵君的后脖颈，“那依卿卿的看法，朕该如何呢？”
骊贵君抬起了头，幽怨地看着她，“皇上，朝中那么多能臣武将，哪里就缺了她不可呢，咱们芯儿才是真的非她不可呀，我就芯儿这么一个孩子……实在不忍见他伤心，皇上……您就答应臣侍，另派她人去吧，皇上……”说着，又轻轻地摇晃着皇帝的胳膊。
皇帝叹了一口气，“唉，此事难办呐，卿卿你是不知，如今西戎以广平侯为质，要咱们拿萧颍和端木家的女儿去换，这几日朝堂上争吵不休啊，赞同拿她俩去换的，竟然还不在少数，这些臣子安逸惯了，若不是朕压了下来，她们当真就能做出如此丧权辱国之事。这件事能压下来，已是不易。那萧颍虽然小小年纪，倒还算有些担当，她也知此事因她而起，如今战事再起，她萧家总要多出些力，她若是不去，她娘就得去，这孩子虽然自小没有养在身边，但对她娘还是极为孝顺的，哼，萧氏一脉单传，几代了都是如此，到如今竟然还没有绝后，很是有些福气啊……”
“皇上……说到底，萧颍也是为了救芯儿……臣侍本不该过问朝中之事，但此事也算与芯儿切身相关，我若是不闻不问，倒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皇帝的逆鳞，骊贵君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你懂什么？她萧颍身为人臣，那都是她份内的事，若不是她退婚在先，也不会无端端生出这许多事来，芯儿遭了那样的难，朕还没治她的罪呢，已经算是宽厚了，她还敢来跟朕邀功来了？这次她若能回来，便算她福泽深厚，将芯儿嫁给她也就罢了。若是回不来，那便是她无能、不堪托付，你还是趁早给芯儿再物色个人选吧，朕的儿子，难道还要为她守身不成？”
骊贵君闻言惊诧不已：“皇上，可是芯儿对她一往情深，若是要他另嫁她人，怕不是得去了他半条命啊，臣侍就这么一个儿子……”
骊贵君说到后来，不由得落下泪来，却使得皇帝更不耐烦，“够了够了，到你这儿来也不得安宁！连个清静觉都睡不好！无双，平日里就属你最善解朕意，朕为了你，可是许久都没有临幸后宫了，怎么，今儿你是想将朕赶去别处不成？”
骊贵君闻言呆住了，“皇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赶忙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个笑模样来，“是臣侍逾越了，皇上这么处置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臣侍见识浅薄，皇上千万莫要责怪，若是皇上不在身边，臣侍夜里是睡不好觉的……”
他说着，又千娇百媚地依偎回了皇帝怀中，皇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骊贵君被皇帝拥在怀里，面上还挂着一丝淡笑，心中却一片冰凉。
世人皆道他宠冠后宫，只有他自己知晓，皇帝对他的宠爱不过是因为他的美貌和柔顺罢了，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地讨着皇上欢心，从不敢主动过问无关之事，怎么老了老了，孩子都大了，到了这个岁数，心还飘了呢。
竟然以为自己在皇帝心中总算还有些份量，今日看来，终究不过是件趁手的玩物罢了。亏他还在萧颍面前夸下海口，若是临川有难，他必当鼎力相助，呵呵，眼下就是萧颍自身有难，他都爱莫能助了……
皇帝兴许是累了，很快便睡了过去，骊贵君盯着床帐，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翌日一早，皇帝去了早朝，没过多会儿，覃芯又找了过来。
骊贵君毕竟不再是二八年华，一夜未睡，面上终究还是难掩憔悴之色，覃芯心细，自然一眼就瞧了出来。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没睡好？事情不顺利吗？是不是母皇她……”
骊贵君摇了摇头，“无事，我不过是睡得不大好。芯儿，此事已成定局，你母皇她……也很为难，朝堂上大臣们苦苦相逼，唯有让阿迴出征才能平了悠悠众口，你母皇她……很多时候，也不能由着性子来的，你不要埋怨她。”
覃芯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爹爹，连你的话，母皇也不听了么？怎么可能呢？那我去求她，我再去求求母皇，兴许她还是会同意的……”
骊贵君摇头叹息着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今日朝上应当就会定下出征之事，待你母皇下了朝，说什么应该都来不及了。”
“可是……母皇平日里最疼我的……”
骊贵君闭了闭眼，芯儿是男子，再疼爱又如何呢，这疼爱也不过是体现在吃穿用度那些无关紧要之事上罢了，对皇帝来说，最终不过是陪些嫁妆嫁出去，嫁给谁不是一样呢。
不，并不是都一样，至少，不能损了她的面子，因此，她才没将芯儿送到西戎去。皇帝再是无情，芯儿总还是她的儿子。
覃芯最终还是去找了皇帝，骊贵君也没再拦着，兴许他也想瞧瞧覃芯在皇帝心中到底有几斤几两。
覃芯是哭着回来的，骊贵君虽然早就料到了，但心还是又坠得更沉了些，他将儿子搂在怀里，也没再问什么，就这样任由他哭着。
母皇怎么跟平时不一样了呢，阿迴还会哄着他，可母皇的话，却说得有些难听。
“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启的帝卿，成日为了个女子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
“朕是你的母亲，更是这大启的皇帝，普天之下，都是朕的子民，若是谁都同你一样，稍不如意就跑来找朕哭诉，那朕找谁去？啊？芯儿，朕平日里已经够宠着你了，你能不能让朕也省省心呐？”
“萧颍要去前线，这是朝中众臣合议的结果，此事已成定局，再无可更改。她若能得胜归来，朕便让你们成亲，她若是没了，你就自己收了这份心，这天下的女子多得是，你就再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了？”
“唉，你才多大，没了她就活不成了？人生还很长，朕曾经也……，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芯儿，要怪就怪她临川萧家势大，遭人忌惮。与你说句心里话吧，朕虽然也免不了忌惮萧家，但目前还是乐意见到萧颍她平安归来的，她毕竟对你太女阿姊的将来，很有些助益。但朝中其他人的心思，可就难说了，朕能做的，也仅限于不让人暗害了她，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只能看她自己。朕力排众意，没将她直接送去西戎，已经算是宽仁了。”
“就算她这次福大命大，能平安归来，将来你嫁去了临川，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多得是，难不成你每回都要来找朕哭诉？趁此机会，你正该好好思量，当真就非要嫁给一个成日里出生入死的武将不可么？临川王来求亲，朕还没有将话说死，你若是改变了心意，都还来得及。人生在世，朕虽然贵为天女，也不得不放下些执念，只有学会了放下，才能少些烦心事……”
永昌帝说的话，覃芯好些都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却牢牢记住了两处：其一，阿迴要去边关打仗，都是因为遭了人忌惮；其二，母皇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嫁给旁人。
阿迴为了他，如今只能远赴边关，这朝中竟然还有人想要害她，他不能再遇事只知哭哭啼啼了，他得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助阿迴一臂之力。至于亲事，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母皇也拿他没有办法……
早朝上，萧颍将领三万临川军奔赴边关的事，算是定了下来。临川军即日开拔，萧颍不日便要前去行军路上与大部队会合，待到了陇西安平营，再由怀远将军周同殊统一调遣。
临川军远在东边，急行军过来也还需几日，但留给萧颍的时间，也就只剩这么几日了。
母亲虽然让小师姑跟着她，但她却想让小师姑留在东宫，这事与母亲说定是说不通的，最好是与小师姑商量好了，一起瞒着母亲。既然要与小师姑密谋，就不能是在王府。
萧颍向宫中报备了一声，便带着长兴去了别云观。这几个月里，与小师姑碰面的机会极少，算起来，总共才见了两回而已，一次是她在慈云庵中时，一次便是在她伤好之后。
这两回还都是谢思清来找的她，不过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考校了武艺，便又急匆匆地走了。当时萧颍琐事缠身，无暇他顾，如今想起来，才觉出了几分不对。小师姑每次都是当天来回，怎么竟似观中有人在等她回去似的，可她明明是个道姑。
俩人攀至半山腰，季节变换，上回来还都是光秃秃的树，如今早已变得枝叶繁茂，别云观被掩在丛林之中，萧颍竟然还有些辨不清方向了。
萧颍正在四下张望，突然间一声呼啸响起，一片黑影遮天蔽日似地朝二人直扑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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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