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聘礼

“阿嫣......”晋王对着侧席上,唤了好几声,冷嫣却双目直直地盯着角门那处,并未听见。直到黄内侍走近提醒,这才猛然回神。

晋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台下轻歌曼舞,正是一团和气,倒也未觉有异。

他抬起酒盏敬向吴王,“我这小女郎,自小叫我给惯坏了,还望吴王海涵。”话虽如此说着,可晋王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吴王笑着瞟了眼冷嫣,顺势道:“晋王何出此言,公主玉雪聪慧,甚是讨人喜欢。此番你我两国若能联姻,定可成就一段佳话。”

晋王闻言,淡淡一笑,撇过头不再说话,他家阿嫣自然是人见人喜,顶顶好的,不过吴国的小儿尚不知品性,又怎能随意相配。

对吴王的提议,他虽兴致索然,却也不可失了礼节。酝酿良久,他方转头吩咐冷嫣,“还不快上前,见过吴王。”

方还听着二人寒暄,这会儿乍听得提到自己,冷嫣先是一滞,旋即从席上站起,缓缓行至二人面前。

她依着大晋的规制,右手捻指按于左肩,屈膝向顾翼行了一礼,“阿嫣见过吴王。”嗓音清莹,让人如沐春雨。

“你才病愈,就莫要拘礼了,快坐到你父王身边去。”吴王欣然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他笑时,眼角虽已有了些褶,却仍掩不住俊朗五官下,透出的丝丝英气。

冷嫣抬头看了眼晋王,见他点头默许,这才眉眼一弯露出个甜甜的笑,一溜小跑坐到了他身侧。

此次来吴,本是为两国邦交,议和而来,可眼下冷嫣却误闯了禁地,晋王无论如何偏疼她,当着两国重臣的面,合该做出番样子来。

遂他冷脸看向冷嫣,问道:“你可知错?”

明明该是生硬的斥责,可见着冷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仍带着几分未退的病容,晋王又不由得软了几分。

不过冷嫣是个极会见眼色的,主动敛起性子,柔声道:“阿嫣知错了,是阿嫣不该擅入流光殿的。”

错处,自然是有的,但也并非全错。

她垂眸将脸埋低,鼻子微微一嗦,颇感委屈道:“我也并非有意,只是知道父王最喜欢那紫荆花,想去摘了送与父王,却不想太笨了,摘花不成,自己反掉进了院子。”

冷嫣这番自嘲之言,反逗得台下众人皆是一乐。

晋王本也未真想与她计较,不过是做做样子,此刻已然怒气全消,反问道:“那花呢。”

“花......花。”自然没顾上,冷嫣心虚了几分。

她音量渐低,可迅即又满脸崇敬地望向晋王,道:“您不是自小教导阿嫣,待人要仗义嘛,那小郎君......是三殿下,他方才命悬一线,我只得先救了他,至于那花......等回头,我再去摘。”

她语气坚定,晋王却有些苦笑不得,“你还要去?”

冷嫣怔怔点头。

父女二人全未察觉,一旁的吴王神色僵硬。

可旋即,他又对着二人含笑道:“说起这事,本王还得多谢公主。北辰自幼体弱,又喜静不爱与人来往,是以住在那流光殿中。听闻他犯了旧疾,多亏公主相救,方能保全性命,说起来,这也是你我两国的缘分呐。”

冷嫣眉心微皱,看了眼台下的顾北辰,什么旧疾,他分明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倍受凌辱。怎么看都不像被好生照料,养病的模样,还有他身上的伤,那殒命的女郎......一切根本不似吴王说得这般轻巧。

“北辰何在啊?”吴王向下询问。

末席上的顾北辰闻言,身形微动,他双手撑着面前的矮几,艰难地站起,略显踉跄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身单体薄。

顾北辰静立在下头,一言不发。

吴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怎么,流光殿呆久了,竟连行礼也不会了。”他言语间满是嫌恶,两侧边席上,却传来隐隐低笑声。

顾北辰双眸紧盯着地面,修长的脖颈却依旧挺得笔直,吴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还不跪谢晋王与公主的救命之恩?”他语气冰冷,不容置喙。

让顾北辰当众下跪,这不合礼制,是种折辱。

冷嫣的眉心锁得更深了,若是连她都懂的道理,吴王自然是懂,可他故意辱之。

少年郎君剑眉轻皱,片刻迟疑后,双手按着膝头,一点点跪了下去,就在方才那群舞姬献舞的地方,周遭原本带着隐忍的笑意,见状变得肆无忌惮。

吴王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满意地收回目光,举杯邀晋王同饮。

冷嫣喉头一哽,终将心头的话压了下去,若此刻说出流光殿中的见闻,只会令顾北辰更加难堪罢了。

环顾一遭,众人谈笑晏晏,竟都忘了还跪在地上的人。而顾北辰双唇紧抿,脸色煞白,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晋王,现下公主就在此处,联姻之事,我们何不问问她的意思?”

吴王旧事重提,晋王颇感为难,只得转头问冷嫣,“吴王有意促成你与太子玄龄的婚事,你可愿嫁于太子?”

冷嫣常年独居于深宫,年岁尚小,又无适龄女子从旁教导,对于男女之事并不了解。

晋王生怕她不晓其中利害,忙不迭地补上一句,“父王在这,你莫怕,直说便是,若你不愿嫁来吴国,我定......”

谁知话未落,吴王先行抢白道:“唉,公主金枝玉叶,自小失了母亲庇护,又是独女,怎可教她受了委屈。”

他转望向冷嫣,语气和软地开口:“公主若是愿意,且让玄龄随你们回大晋,同在你父王膝下尽孝,待到他日婚仪后,再回吴国也不迟。”

吴王这话说得得体,字字未提太子出晋为质,却又句句彰显议和诚意,见冷嫣犹豫,又补充道:“若公主应允,但凡我这宫中,你瞧得上的,皆可作聘,由你带回大晋。”

他瞧着冷嫣年岁小,不经事,便想以利诱之。

不成想,冷嫣指着台下的顾北辰,不客气道:“他呢,也能去大晋吗?”

众臣闻言,险些惊掉了手中的酒盏,晋王赶忙出面制止,“阿嫣,不得胡言。”

吴王也着实未料到,见过女郎爱胭脂,喜珠玉的,却不想眼前这小女郎,开口便要他两个儿子。不过,拿这顾北辰去换这桩亲事,他自是千百个愿意的。

“无妨。”吴王满脸喜色,摆手笑道,“成了姻亲,那便是一家人,公主若觉得与北辰投缘,自然可以让他随你们一道回大晋去。”

什么?底下的大臣,彻底炸了锅,窃窃议论开了。

“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这......岂非成了媵妾?”

“妾?呵。”另一人轻声嗤笑,“男子怎可称妾?”

“那他......”

“不过是件聘礼罢了。”

他们说得很小声,台上之人自然是听不到的,可跪在台下的顾北辰,却听得一清二楚,更多、更脏的话,他都听见了,惨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好。”冷嫣顾不得晋王冲她摇头,一口应下,“我带他回大晋。”

我带他......回大晋,短短六个字,穿过嘈杂的人语声,贯入顾北辰耳里,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幻听。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离开那座宫殿,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活着离开这座牢笼。

一时间,顾北辰也不知自己该谢冷嫣救命之恩,还是该恨她,让自己彻底沦为了世人笑柄。

他长睫轻颤,温热的泪珠滚落在手背上,倏然抬头望向台上那抹妃色,想将那个小女郎看得真切些,视线交汇的瞬间,却又猛地别开头去。

与她、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件可轻易相送的聘礼罢了。

一场宴席下来,众人皆是尽兴,尤其是吴王,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欢喜,唯独晋王愁容满面,押着冷嫣回了韶华殿。

黄内侍知晓晋王心有不快,待父女二人进了韶华殿,便挥手驱散了周遭的侍婢,连带着绯云与白芍也未曾留下。

殿内只余冷嫣与晋王,冷嫣将头埋得很低,抠着手不敢出声。

“跪下。”晋王一回身,冷厉地盯着她。

从未见他这般生气,冷嫣也不敢多言,“咚”的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晋王开口问责,“你私闯禁地,犯错在前,不顾礼节,越矩在后,可还配做大晋的公主。”

见冷嫣的脸色微微泛白,他顿了顿,又道:“你好歹是个女郎,怎敢当着那文武百官的面,开口要人家两个小郎君。此事若传扬出去,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冷嫣小声解释,“此番吴国送两位皇子入晋,也是丢了颜面,对外定会百般遮掩,不会宣扬。”

晋王轻嗤一声,“你倒是想得明白,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们不说,用不了几日,百姓也会知晓七八。”

思及此处,他只觉胸闷得厉害,身子虚晃了一下,扶着身旁的高几坐到了茶塌边,扶额揉着太阳穴。

见晋王当真动了气,冷嫣赶忙膝行到他跟前,戚戚然哽咽道:“父王,你是不知道,那三殿下在这宫中过得凄惨,连宫人对他皆是凌辱苛待,若不带他回大晋,他定是要没命的。”

晋王皱眉 ,“你休要胡说,他好歹也是吴王的儿子,哪那么容易受欺负。”

“阿嫣所言,皆是亲眼所见,绝无虚言。”冷嫣抬手发誓。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你也别跪着了,做样子也做得不像,谁哭的时候,会像你这般连眼泪都没有。”晋王略带嫌弃道。

“那父王,是答应了?”

晋王无奈叹了口气,颔首默许。

见状,冷嫣也不跪了,利落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微尘,“阿嫣以后都听父王的,再也不闯祸。”她笑着保证。

晋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虽有无奈,可眸中却满是疼惜。

自定了顾北辰随太子同赴大晋,他就不再回流光殿住了,被安置在韶华殿旁的舒兰苑内养病。

翌日清晨,冷嫣带着白芍和绯云前去探望,隔着半扇虚掩的苑门,便听里头洒扫侍婢,躲在墙角私语。

什么既想做太子妃,又霸着三殿下不撒手,小小年纪这样不检点,长大还得了,异族女郎当真是毫无廉耻云云。一言一语,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肮脏话。虽未明说,但所指何人,再清楚不过。

而这些恰被白芍听了个全,气得她咋呼呼地推门而入,方还说得起劲儿的侍婢,生生被她吓了个激灵儿,手一松,手里的扫帚掉在了地上。

白芍一个跨步冲上前,也不顾对方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叉着腰,便要替冷嫣讨回公道,指着她们怒骂:“你们这群腌杂东西,也敢在背后编排我家公主,我真该去凿枚粗针,将你们这嘴都缝上,横竖是说不出人话来的。”

那两名侍婢本就被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又见着白芍身后的冷嫣,一下瘫软在地上,挤作一团,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白芍,她们爱说什么,随她们去。”一想到明日便能启程回大晋,冷嫣也懒得再同她们计较,带着绯白二人直接往内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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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的反向攻略法则(双重生)
连载中醉空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