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殿下

冷嫣鹅黄的春衫,染上了片片暗褐的血污,连带着脸上、手上都沾着点点血渍,离开韶华殿时,那股子不染纤尘的模样,已是荡然无存。

被她强行搀起的少年郎君,依旧阖眼靠在她的肩头,即便有人闯入,也毫无所察,像是昏死了过去。

绯云和白芍见这情形,都看傻了眼,这……是她们的公主?二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老内侍进殿一瞧,当真是欲哭无泪,“我的小公主,小祖宗呀……快快快,快将这脏东西放下,随奴才出去吧。”说着,他急切地伸手,想从冷嫣手上接过那人。

脏东西?

“你说得是他?”冷嫣微微侧过脸,瞥了眼耷靠在自己肩头的人,不由得黛眉轻拧,柔软的指腹恰好搭在他满是伤痕的手腕上,若有似无的脉搏,愈发微弱了。

“正是。”老内侍肯定道。

下一瞬,他见冷嫣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转头朝身后的小内侍,恨声道:“你死了不成,还不快来搭把手。”

小内侍平白被骂了一头,哭丧个脸,不情愿地朝冷嫣挪了几步,道:“公主,此地晦气,大伙儿平日都不愿来,也只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心善,才担了这人厌鬼弃的差事。您行行好,将这人交与奴才,还是快些出去吧。”

“他心善?”白芍朝小内侍狠狠啐了一口,“他一口一个死啊活啊,你又口口声声人啊鬼啊的,嘴里都这般子不干净,是想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公主不成?这规矩,怕不是过路的狗教的吧。”

小内侍闻言,吓得扑跪在地,“是奴才失言,奴才该死……”

冷嫣冷眼打量着二人,手中劲道却是半分未松,她看向身后的雕花高几,“既说是心善,那处还有位女郎,你们便妥善安置了吧。”

绯白二人方才一心扑在冷嫣身上,未曾留意其他,如今循声望去,瞧见那高几后头的女郎,死状凄惨,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公主您有所不知,这些个人呐,原也是犯了错的,上头早有吩咐,死便死了,不值得您费心的。”老内侍朝那轻轻一瞥,虽是躬身回话,却笑得赖皮赖脸。

跪在地上的小内侍见状,也直起身来轻声附和,“是啊,若是能活着出去,也不会在此关这么多年,还得人隔三差五送吃食。”

后头半句他说得很轻,可冷嫣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晰、刺耳。

死便死了,隔三差五......所以,在他们眼中,这二人的性命,就是这样的累赘、卑贱?

苟活于世,就得忍饥挨饿,遭人白目,若不幸殒命,便是连提一句,都嫌脏了嘴,看着身旁的小郎君,她忽生出几分心疼。

“他还活着,去找太医来瞧。”冷嫣对着老内侍,语气冷然,却坚定得不容商榷。

绯云知道,她已是心下不悦。

“您这不是难为奴才嘛。”老内侍脸上笑得讨好,却圆滑地推脱,“王上可不许冷宫之人瞧太医。”

他将吴王搬了出来,冷嫣自知这老奴刁钻,也懒得同他纠缠,延误时机。

“好,我不与你为难,我亲带他出去救治。”她收紧手中的力道,说着就要将人往外带。

老内侍这下慌了神,也顾不得许多,一个跨步张臂挡在了她面前,“公主不可啊,您若真将他带走,奴才们怕是要性命不保。”

他在这宫中呆了大半辈子,那些个贵人小主看着金贵,通常连哄带吓,也就乖乖听话了,这是是宫里惯用的手段。可眼前这小公主,瞧着年岁不过七八岁,竟是借吴王也吓不住的。

说话间,他朝小内侍递了记眼色,那小内侍倏地一下起身,二人竟毫不含糊地齐齐上前,伸手就想从冷嫣手里抢人。

绯云和白芍一个对视,赶忙冲上前来,想护着冷嫣。

谁知冷嫣先行一步,对着两名内侍正声道:“我乃大晋公主,你们是活腻了不成。”她声音不大,却势如破竹,加之与生俱来的王女之气,连绯白二人也为之一震。

这忤逆犯上的罪名,不是他们担得起的。

师徒二人早已没了方才的气焰,那小内侍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得不敢动弹。而那老内侍虽也伏身跪着,但却仍是心有不甘地微抬起头来打量,见冷嫣仍紧盯着他俩,这才又匆匆低下头去。

冷嫣朝绯云和白芍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快步从她手中接下那名小郎君。她俩一左一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架着那人,随冷嫣离开了流光殿。

一行人四人出了冷宫,拐入甬道,走出好长一段,见身后无人追来,绯云才长舒了口气儿。

“公主,您方才太过冒险,这毕竟是吴国,若那刁奴当真起了歹心,岂非不妙。”绯云不无担忧道。

白芍不屑道:“谅他也不敢。”

绯云面露难色,对着冷嫣继续道:“可王上若是知道此事,定会责怪于您的。”

“才不会呢,王上知道了,只会夸咱们公主仗义,有他年轻时的风范,又怎会责怪。”白芍没心没肺地接过她的话茬。

绯云有些恼,“你确定是夸?”

隔着中间的小郎君,睨了眼这专与她唱反调的人,数落道:“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怪你,让你好生在房中守着公主,你做了什么,现下我且瞧你如何收场。”

“我......”白芍自觉理亏,被堵得说不出话。

“好了,今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怨不得旁人,还是快些回韶华殿,为他寻位太医才是要紧。”冷嫣拦道。

绯云见冷嫣相护,道:“公主,您就惯着白芍吧,非教她无法无天,嫁不出去才好。”

方还疾步走在前头的冷嫣,闻言驻足看了眼绯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绯云素来沉稳明理,往日长乐殿中,她与白芍但凡有个不妥,绯云总要严苛指正,难得见她有了小孩心性,当真有趣。

有时冷嫣觉得若自己有位阿姊,应该就如绯云这般,看似严苛,若当真有事,总是头一个想着法儿地保护她们。

眼见着前头就是韶华殿了,迎面却急急走来一位梳着双环彩髻的侍女,银盘脸樱桃嘴,唇上微点朱红,通体一身素色的薄衫,外头笼着件暗纹素纱。

一瞧便知,是吴王宫中的女官。

她身后跟着一小队侍女,几人行至冷嫣跟前,稳稳停下,不约而同地将双手叠于胸前,微微收颌朝她欠身行礼。

待冷嫣命其起身,她们复又站直了身子,静立在那名女官身后,未有出声。

领头的女官抬眸,顺势扫过绯白二人中间,神情不由得一滞,但很快便收起了眼底的惊愕,循礼低头开口:“公主,王上此刻正在麟德殿内宴请晋王,命您随奴婢前往。”

麟德殿,正是吴王宫中设宴款请之处。

冷嫣原在病中,是不必去的,但此刻却忽命人邀她前去,想必定是与方才之事有关了。她这厢还未回宫,那厢便得了消息,看来那两名内侍,迫不及待已先行告了御状。

冷嫣敛起脸上的笑意,正声对答:“待我先回韶华殿,换身衣裳便去。”

女官踌躇着,补上半句,“三殿下也需同往。”

三殿下?绯云和白芍皆是一脸诧异,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己架着的人,这竟是位殿下。

“可他尚在昏迷,应先瞧太医才是。”冷嫣开口回驳,透着几分担忧。

“公主不必担心,只需将他交于奴婢,奴婢自有法子,令他苏醒过来。”这人虽自称奴婢,看似恭敬,冷嫣却未知其底细,不敢轻易交托。

宫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瞧他在冷宫的境遇便知,也不知这女官口中令人醒来的法子究竟为何,他指不定还会受怎样的折辱。

两相僵持下,赶来位窄眉细眼,脊背微弓的老内侍,他走近道:“公主,您且将人交与她们吧。”

来人正是自幼伴在晋王身侧的黄内侍,大晋宫中的老人,亦是看着冷嫣长大的。

他凑到冷嫣身旁,以仅二人可闻的音量,低声道:“王上在等您呐,您还是快些去吧。”

瞧他的脸色,冷嫣知晓此刻自身难保,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得先将人交与这群侍女。

待她匆匆回了韶华殿,一番洗漱,换了身妃色宝珠的间色裙,便随黄内侍去了麟德殿。

麟德殿内,舞姬翩翩曼舞,三五乐师席地以琴和之,一派和乐升平之色。二王并坐于堂上,瞧着把酒言欢,已是酒过三巡,底下一同作陪的还有开国郡公魏祈、衡山郡侯王坤绅、太子傅周弼等一众臣下。

这些自然都是她在路上,听黄内侍说的。

入了麟德殿,冷嫣便被领着,带到了晋王身旁的侧席上。

她直身跪坐于案前,安静地执箸用菜,只是逢着间隙,就抬头打量着堂上的二人。见二王脸上皆无愠色,这才稍舒了口气,转而去赏台下的歌舞。

忽地,她眸光一滞,那跪坐于门角边末席上的,不正是方还昏迷的三殿下,怎得比她还快,就出现在了这殿上。

那人明明低着头,脖颈却纤长如鹤,一双墨瞳低垂着,悠悠无神,盯着面前的案几,未曾动筷。

现下梳了整齐的发髻,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看着倒是精神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冷嫣觉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如此短的时间,想必身上的伤定未来得及处理,一国殿下却如提线木偶般,被人强行带来此处,当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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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的反向攻略法则(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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