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议和

康靖二年,初春,吴晋两国间多年征伐,终因吴国势弱,战败而终。

原是万物归春之际,两国边境却因经年战争,生灵涂炭,尸殍满地。更有甚者传言,吴国兵士曾一度陈尸千里,而无人殓收。

吴王顾翼,对此悔恨不已。当即修书大晋国君,望能借此契机,议和止争,共修百年之好。其言辞拳拳,且随信附上半块传国玉玦,以示诚意。

大晋国君冷煜,素来性情温软,自即位,常抚恤臣民,施仁政,早有止战之意,如今吴王主动遣使前来,正合其意。可其膝下单薄,仅有独女冷嫣一人,娇宠长大。

晋王心中又多有不舍,故出于礼节,定于年后携女出使吴国,联姻一事,则以冷嫣年幼加以推脱。

那一年,姜鸢还不是现在的姜鸢,而是深居王宫,独享万千宠爱的大晋公主,冷嫣。

她有娇养她长大的父王,敬重爱戴她的臣民,还有一群日日围着她,想法儿逗她开心,为她解闷的小侍女。无忧的深宫岁月,却只是毒日头下飘浮的七彩泡沫,美则美矣,可一碰就破。

那日浮生殿上,冷嫣挟着一身春寒自外头进来,粉雕玉琢的小脸被冻得发红,晋王瞧着心疼极了,将她一把抱到腿上,又命人将暖炉挪近了些。

冷嫣也是见怪不怪,毫不客气地揪着他胸口的那团龙纹,扭着身子往上攀,找了个最惬意的姿势靠坐着。

冷煜身上的龙袍被压得皱皱巴巴,他却毫不为意,只顾抓着冷嫣的小手,朝上头呵气。良久,待她的手暖和了,他才慈爱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轻声问道:“你可愿陪父王去趟吴国?”

“吴国?”刚过髫龀的冷嫣,并不知道吴国在哪儿,脆生生地开口反问:“是可以出宫玩吗?”

“呃......当然。”晋王微微一僵,还是肯定了她的提问。

冷嫣是不能出宫的,虽不知缘由,但这是自她记事起,就知晓的规矩。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深宫呆了八年。

宫里的物件虽一应俱全,可也挡不住年少贪玩的心性,她曾去央求晋王许她出宫,不料,一向好性儿的父王竟勃然大怒,还罚了她身边之人。

后来,隐约听宫人们议论,这事儿似乎还与她那早逝的母妃有关。再后来,她就当真再未提过出宫一事,但嘴上不提,不代表心里不想啊。

冷嫣一骨碌儿从他身上跳下来,学着朝臣觐见的模样,直身而立,“儿臣,愿意效劳。”饶是装得恭顺,可眸子里的点点喜色,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别说是吴国了,只要能出宫逛逛,刀山火海也是不怕的,冷嫣心里只恨不能连夜出发。

正式启程,是在她听到这消息后的第三日。

期间,她也是未曾闲着,一会儿命白芍取出压箱珍藏的鹅黄绛纹羽纱春衫,一会儿又让绯云将日常喜爱的茶点摆件,一应带上。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觉得不够。

“听闻吴国地处东南,天暖气湿的,与我们大晋不同,那里的人都着薄衫,你们说,我带这些衣物会否合适呢?”冷嫣语罢,犹觉不足,看着桌上的琳琅摆件,随手拿起放在中间的那块龙凤谷纹琉璃璧,端看了半晌,又攒着眉,将眸光移向了另一侧的紫檀砚。

她回头看向绯云,“你家兄姊多,定然清楚送什么礼,最能讨兄姊们欢心。你快参详参详,哪些能带去吴国送人呢。”

“奴婢家中的兄姊都......”未等绯云说完,白芍率先一步,走到冷嫣面前,急急从她手中捧下那块琉璃璧,捏起衣角,对着它小心地擦拭了一番,才将它放回桌上。

白芍将目光从琉璃璧上挪开,凝眉急道:“公主莫不是连这璧也要带上?这可是王上为贺您八岁生辰,特派人从千里之外寻来的,此世间仅、此、一、块。”她板着张脸一字一顿,难得的严肃。

“绯云你看,白芍急了。”瞧她着急上火的模样,冷嫣捂嘴笑得前俯后仰,久久才定神道,“我也没说就送这个,不还在同你们商议嘛。”

“公主未这般想就好,奴婢可听说了,这吴王嫔妃子嗣众多,若个个都要相送,怕是将咱们长乐殿搬空了去,也是不够的。”白芍粉唇微撅,细长的眉眼向下一耷,一副不甚高兴的样子。

瞧着她这般作态,一旁的绯云忍不住低声喝止,“白芍,公主平日待我们好,养得你越发不成体统了。”

“公主都还没说什么呢。”白芍嘴里小声嘟囔着,却不敢抬头去瞧阴着脸的绯云。

冷嫣是见惯二人日常吵闹的,全未往心里去,反打趣道:“绯云沉稳素静,白芍活泼好动,当初合该将你们的名字调个个儿,才更符合你们这性子。”

“您又拿奴婢们说趣。”听得这话,绯云脸上染了几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

顿了顿,绯云继续,“不过白芍说得也有道理,此番前去,本就是吴国战败求和,公主您能随驾,已是他们的荣幸。该备的礼数,想必朝中尚书们定会周全,您也不必为此费心。”

“是啊公主,何必忧心于此呢。”白芍随声附和。

“是啊。如今你们弃了我,倒拧成一条心了。”见她们一唱一和,冷嫣便使坏,学着白芍说话的样子,佯装吃味。

白芍和绯云错愣了片刻,而后俩人默契一笑,转身各自去忙,冷嫣杏眸一转,眸含笑意,趁着绯白二人不备,悄悄将那琉璃璧拿起,收入袖口之中。

而正如绯云所言,出行前,祠部尚书王曹依制拟了份厚厚的随行礼单呈于晋王。晋王阅后,未多品评,只道依礼行之即可,便也允了。

待到出发那日,王驾后头跟着随礼的车队,如蜿蜒长龙一般,饶是冷嫣也不禁看呆了眼儿。

知道的,只道是出访,不知道的,都该以为是出嫁了。

自大晋国都渭阳,沿着大祁山一路南下,所见之景愈渐葱绿低矮,耕田水系渐增,直至吴国建康城,见一宽约三尺的护城河,粼粼光泽如银龙盘卧于城外,十分壮阔。

城中街岸商户虽多,但久经战事,人丁不兴,来往的百姓却是寥寥。可听闻大晋国君携女到访,仍有不少人自发地出门相迎,朝着仪仗探身张望。

只是很可惜,这一切冷嫣都是听说的,并未亲眼所见。

因她刚离了大晋,就觉水土不适,一路下来都病得歪歪斜斜,无甚精神。直到入了吴王宫,歇养了两日,方有缓和。

早春的日光,虽不带多少温度,但经历了一整个沉闷的寒冬后,倒也称得上难得明媚。

透过雕花楠木的朱漆窗柩,照入屋内的光束,夹着细小的浮尘,雀跃狂舞。

冷嫣靠坐在榻上,发髻微散,瞧着外头的光景却是一阵心痒,好不容易得来的出宫机会,她可不愿就此躺过去。何况现下觉得身子也轻快了,精神也好了,是怎么也躺不住了的。

冷嫣一把拉住上前奉药的白芍,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晃着, “白芍,好白芍,你就陪我出去走走嘛,不走远,就在这殿外的院子里,我都快闷坏了。”

她晶亮的眸子,就这么惨兮兮地望着,瞧着让人平白生出几分不忍。

白芍避开头,不敢与她对视,生怕一个心软又着了道儿。“公主,您每每趁着绯云不在,就吃准了奴婢会随您胡闹,奴婢可没少为此挨绯云训斥。”

冷嫣又不傻,绯云在这,她是万不会开这口的,否则出门不成,反要被她数落半日,这种事情,自然要趁绯云不在的时候,才更有胜算。

“你放心,这次绝不胡闹,只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透个气儿。”

“奴婢可不信。”日子久了,白芍竟也习得了绯云的几分精明。

见状,冷嫣眼眸微垂,轻叹了口气,“好吧,不去便不去吧。只是可惜,再过两日就要回大晋了,我这病得不是时候,连累你也被日日拘在房中,不得出门去瞧瞧这吴国风情。”

白芍年幼,性子又活泼,办事自不如绯云老练沉稳。故但凡有出门领物送礼这类事儿,皆是由绯云一人承拦,而冷嫣身边又确实离不开人,得有人伺候着,这差事自然落在了白芍头上。

是以,冷嫣病了几日,白芍便也在房中守了几日。

听到吴国风情几字时,白芍也不由得眼波微动,她自小跟着冷嫣,也无甚外出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怎会不想出去逛逛瞧瞧。

冷嫣见机而上,“我可听说,这次随驾前来的侍婢们,前日里都去逛了园子。就你没去成,真也可惜……毕竟往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吴国……”

她说得真切,仿佛亲眼所见当真只剩了白芍一人,甚是可怜。

“真的……只在园子里逛逛?”白芍颇为动心,却又带着几分狐疑,将信将疑地朝冷嫣小声问道。

“那是自然,本公主一言九鼎,说到定然……做到。”冷嫣伸出二指起誓,第三指却是弯得不成样子。

白芍自是未曾留意到这些,自家公主如何说的,她便如何信了。可刚一出韶华殿,她就明白自个儿又着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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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的反向攻略法则(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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