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钩

透过半开的窗,姜鸢恰好瞧见顾北辰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漆黑的墨瞳,深若寒潭,下颌清晰凌厉,周身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不同于以往,眼前的他乌发高束,大氅加身,孤傲地立在高阁上,俯看众生,已无半点曾经卑微的样子。

如今的顾北辰,明明只是一隅诸侯,早该远离朝堂,却仍能堂而皇之的住在这都城中,与吴王平分秋色。

姜鸢自认上一世与他交集无多,一朝重生回到亡国前夕,至今也已过了五载,对他如今的脾气秉性,当真是一无所知。

她不自觉地收紧垂在身侧的手,指甲一点点嵌入掌心,手上传来的痛感令她清醒了几分,不论如何,她一定要随顾北辰入王府。

“顾北辰......”苏鹧见面前的人无动于衷,连名带姓地喊道。

只是他后头的话还未说,就被一阵清亮的女声打断,“吴晋早已是一国,他也只是个孩子,郎君何必如报复至此。”

姜鸢穿过挤搡在前的人群,一个箭步,推开正欲施暴的男子。她光着脚,单薄的深衣将将盖过脚面,破损宽大的袖口,在冷风中更显窘迫。

本就瘦小的身形,在比她宽大出一倍的男子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大衫男子驰街霸市多年,却一时不慎,反被眼前的小女郎推了个踉跄,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姜鸢,随即眸中渐露凶光。

“嚯,真乃女中豪杰啊。”苏鹧叹道。

顾北辰余光扫过,瞧了眼街面上身形悬殊的两人,淡淡吐出,“不自量力”四字。

难得见他主动品评,苏鹧来了兴致,打趣道:“你莫不是也觉得这小女郎有意思得很,要出手相助了。”

顾北辰没搭理他,抬手理了理衣袖,转身自顾自朝楼下走去。

“顾允之,你就承认吧,你也并非那铁石心肠之人,也是很懂怜香惜玉的嘛......”苏鹧哪肯轻易放过,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两人一前一后刚出了茶肆,就被一乘单驾马车拦住了去路。

马车陈旧,车厢上的外漆也已脱落,露出里头暗沉的木纹,看着像是谁家压箱底扒出来的旧货,一坐就散架的那种。

“谁的马车,在此挡路?”苏鹧瞧着四周无人,朝外喊了一嗓子。

嗓音之大,令一旁的顾北辰微微蹙眉,“我的。”

“你......的?”苏鹧一脸的狐疑,绕着马车细细打量了两圈儿,这才在车檐下找到一块破旧的府邸铭牌,确是北辰王府的车马无疑。他心下难解,“你这好端端的,坐这破车出门干啥?”

顾北辰瞥了眼前头人群聚集之处,开口道:“因为她走得慢。”

什么?因为它走得慢?苏鹧瞪大了眼睛,满心以为,他说的是眼前这匹垂垂老矣的老驹。

顾北辰才不管他是如何作想,抬腿上了车,苏鹧也赶紧朝一旁的巷角勾手示意,候在边上的侍从见状赶忙备车上前。

今日陪他出行的小厮,是自小跟着他的李镐,为人最是机敏,眼色极快,更是驾车的一把好手,双手扯顿间,马车便动了起来。

与顾北辰那辆不同,苏鹧的这乘三驾马车车身高大,装饰华美。

雕花描金的窗牖上挂着厚厚的素缎帘子,用来挡风御寒,帘子下头坠着排细细的彩珠串子,车马轻晃间,更是光彩溢目。

苏家累世经商,家底丰厚,即便朝局动荡之时,亦是稳若泰山。曾有坊间传言,苏氏金银无可累计,唯以斗量,以石称,计约可抵吴晋二之国库。而作为家中独子的苏鹧,更是被金尊玉贵宠大的。

世人皆知,苏家郎君出门,非豪车不坐,非玉食不用,非显贵不从。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例外,就是顾北辰。

顾苏二人初识之时,顾北辰还只是在大晋为质的吴王庶子,官运不达,富贵不显,话还不多,准确而言,根本就是个哑巴。他偶然在大晋边陲的冰窟救下了苏鹧,而后两人相交,全靠苏鹧一腔孤勇的死缠烂打。

当然,用苏鹧的话说,这都叫缘分。只是此等密事,鲜有人知。

众人只觉得是苏鹧一介商贾,攀上了权倾朝野的北辰王,才能未居庙堂,而乘三驾之车僭越出行。殊不知,二人相识于微末,彼时的顾北辰,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

可李镐是清楚原委的,也因此替自家郎君抱不平,倒是苏鹧本人毫不在意。

他觉得与顾允之相交,冲的是他这人,旁人如何想,全然不打紧。况且众口悠悠,堵得住一人之口,难道还堵得住这天下千千万万人。

既然不能,他苏鹧就绝不会自寻烦恼。

“走走走,快跟上。”苏鹧顾不上搭着李镐递上来的手背,自个儿长腿一抬,攀着车厢围栏就上了马车。

大衫男子回过味儿来,立稳了脚跟,朝身侧狠啐一口:“来乞食的流民还敢如此嚣张,今日我便教你如何做人。”他撩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碗口粗细的胳膊,说话间就要去拉扯面前的女郎。

姜鸢黛眉微皱,轻巧地微微侧身一躲,竟一丝不差地避开了朝她伸来的手。更巧的是,雪地路滑,那人脚下一个不稳,一头猛扎向了驱车赶来瞧热闹的苏鹧。

眼瞅这等彪形大汉,朝自己生扑过来,苏鹧躲闪不及,只得伸手死死抵住他胸口,以免这家伙脏了他今日刚换的紫狐裘。

见此情形,原本紧张的气氛中,竟有人一个憋不住,笑出了声儿,大衫男子本就憋着火,一听这笑声更是火冒三丈。

他自觉被人“调戏”,下了面子,刚想朝面前之人发作,却见他高履佩玉,狐裘加身,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也只得无奈忍下半肚子怨气,转头去找旁人发泄。

“你敢害本郎君出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转身对着姜鸢,横眉竖目,破口大骂,一副恨不能当场将她活拆了的模样。

姜鸢侧目一瞥,只见苏鹧站在原地,卯着劲儿擦手心,而不远处的那乘单驾马车却是纹丝未动,她凝着的眉心,收得更紧了些。

眼见那男子扬起的巴掌顷刻就要落下,人群中早已没了笑声,两侧的流民瑟缩着不敢抬头,跪伏在地上女子,也只是将将埋头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连大气儿也没敢出。

“欸。”姜鸢轻叹出一口气,晋民羸弱,她早就知道。

苏鹧瞧这情形不对,回头看了眼顾北辰,竟丝毫没有上前阻止之意,果然冰山就是冰山,救人还得靠自己。

“我说君子斗智不斗力啊,你这七尺男儿,怎与个小女郎计较。”苏鹧上前一步道。

他本想好言相劝,不想竟被那男子阴阳怪气,“我劝郎君还是离多远些,免得脏了您这身衣裳。”

他虽对苏鹧有所不满,却不敢言语太过,但世人皆知,大晋流民便是过路的狗,也可吠上两声。

这苏郎君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他教训晋民,如是想着,他复又扬起了巴掌,只是这一次,姜鸢直身而立,并未闪躲。

她澄莹的眸中不见半点惧色,反是方才还凝着的眉心,这会儿倒一点点舒展开来,像是得偿所愿一般,唇角还浮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

忽地,她猛一转身。

众人皆是所料未及,还未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姜鸢便已双膝一软,身子如弱柳般袅袅落了地,纤细的手指适巧滑过那抹凝紫的衣袍,十分自然地覆扯上了来人的衣摆。

大衫男子震惊:他还没动手呢......

苏鹧目光炯炯,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天呐天呐,她这是活腻了呀,居然敢扯顾北辰的衣裳。

姜鸢手里攥着顾北辰的衣摆,并未急着开口。

她低着头,杏眼微垂,一张精致的鹅蛋小脸,瞧不清神色,头上的素簪松松的,发丝微乱,将高高的鼻梁遮去了一半,却仍难掩其姝丽。紧抿的双唇有些许泛白,她眼眸逐渐氤氲上了一层潮意,微翘的眼尾开始晕开淡淡的水红。

姜鸢含着三分委屈道:“求郎君......”

“救”字尚在嘴边未出,顾北辰却像没瞧见她这人似的,径直朝大衫男子沉声道:“不若你也教教我,如何做个人?”

那大衫男子身形已属高大,可顾北辰却足足比他还高出了一头有余,他眸光森冷,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人。

起初那男子还颇有不服,踮着脚儿,想与他一较高下。可当他再睁眼看见顾北辰身后的抱剑少年时,登时就如软腿虾子一般,“咚”得一下跪扑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道歉。

他所惧怕的少年,正是顾北辰的贴身侍从,宋安。

与其说他是被少年凛冽的气势所震,倒不如说,是被他腰间那块刻着“北辰”二字的腰牌,吓破了胆儿,更为贴切。

这世上的人,多是欺软怕硬,方还盛气凌人的男子,此刻将头磕进雪里,抖得像只受了冻的鹌鹑。

这情形看得姜鸢一愣,眼中好不容易蓄起的柔弱委屈,戛然而止。

她还未开口求救,顾北辰就将人轻易拿捏,与世俗话本里的故事大相径庭,她还如何提报恩之事。

一旁的苏鹧啧啧摇头,对顾北辰生出几分佩服,原来这才是斗智不斗力啊,任你磨破嘴皮,也没一块腰牌好使。下回,下回他也一定要试试这招。

见那人已不敢猖狂,顾北辰也无心继续与他纠缠,抽回姜鸢手中的衣角,转身往回走去。

眼见那抹雪色身影越走越远,姜鸢也顾不得去细想,方才宋安转身时,为何一脸嫌恶地扫过自己,只一骨碌儿从地上起身,赤足便追了上去。

伏在地上的男子,良久都未敢动弹,直到顾北辰几人走出老远,他才试探着略微抬头,斜眼去打量他们离开的方向。

姜鸢几步并行,终于追上了他们,却未急着上前,而是拉开一尺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可走在前头的人,似乎当真未留意到她的存在,眼见着他就要上车,姜鸢只得出声阻拦,“郎君,请留步。”她的声音清柔潮润,如春风携雨。

顾北辰眸光微闪。

殿下方才是......笑了?宋安不敢置信地自我否定,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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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的反向攻略法则(双重生)
连载中醉空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