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名声

这边厢,王府众人尚在窃窃私语,议论所闻之事。那边厢,郡公府上已静得落针可闻。

西侧厢房内,立着七八个瘦小的侍女,埋着头哆哆嗦嗦,抖若筛糠。

宋安前脚从里头出来,身后就响起一阵“叮铃哐啷”摔砸东西的声音。他脚下步子一滞,随即头也不回地带着身后的小厮,朝院门处飞奔而去。

郡公府南院的三间厢房,被昨夜的一场大火,烧塌了一半。

楚沐瑶的卧房最先起火,且火势最猛,一夜过去,屋内焦黑脏乱得已无落脚之地,无奈只得搬去了西厢房暂住。

天将亮时,郡公府遣人去了宫里,请了专治疡科的张太医前来府中,为她诊伤。

楚沐瑶娇皮嫩肉的,跌到廊下膝盖破得厉害,见诊时她连声喊疼,张太医也不敢懈怠。

他只管往狠里治,索性命小童,将楚沐瑶的整条右腿缠住,又与她的近身侍婢一一说明了卧榻静养、伺候汤药之事,一直忙到巳时末,才离开郡公府。

张太医走后,楚沐瑶微蜷着身子,侧靠在榻上。虽用了压制的汤药,可右膝处仍隐隐泛痛,思及昨夜之事,她虽面色未变,但心中仍后怕得紧,颞颥处更是突突直跳。

前院的门房忽来禀,北辰王府来了人,还带来了好些滋补的珍品。

本恹恹靠在塌上的楚沐瑶,倏地眼前一亮,抬手示意房中侍女,扶自己起来梳洗。

可还没等她高兴完,下头的人就道:“郡主,外头来的......是位宋郎君。”

探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一僵,“宋安?只有他?”

那人有些为难地轻“呃”了一声,“还有两名王府的侍从,跟着送东西来。”

“让他进来吧。” 楚沐瑶心下黯然,可宋安是顾北辰的心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说到底,顾北辰对她仍心有芥蒂,明知她受了伤,却不愿意过府探望,收回手,她又懒懒靠回了塌上。

宋安带人进了厢房,隔着纱幔站在外间,命人将带来的东西,交于郡公府的下人。

方转身,对楚沐瑶道:“郡主,殿下寒症复发,未能前来,特命我带了上好的补品助您养伤。另外,殿下还吩咐,您伤愈前莫要轻易下榻,北境便不必跟着去了。”

楚沐瑶闻言,脸色微变,顿了顿却道:“那请宋郎君,替我多谢殿下。”

“可是明日启程?”她又问。

“正是。”宋安禀道。

楚沐瑶将半搭在身上的锦被,往上扯了扯,好似无意地问:“北境苦寒,殿下既是寒症复发,可有带人照料起居,若无合适人选,我这侍女自小着我,尚可一用。”

宋安瞧出了她的心思,赶忙回绝,“郡主不必挂心,殿下已安排了随行的侍婢。”

他虽是粗人,但不是傻人,这时候往自家府里带个眼线,是嫌命太长不成。

“殿下安排的......是何人?”隔着薄薄的纱幔,楚沐瑶凝起了秀眉,从未听说顾北辰外出带过侍婢,她原只是随口一提,也没真指望能派个自己人跟着,却不想他竟已有了安排。

见宋安缄口不语,她忽涌起一股无名火,“怎么,何人不能让我知晓?”

宋安踌躇,确有几分心虚,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姜鸢不过是个普通侍女,况且郡主若想知道,这事儿也瞒不住,他便直言:“是姜鸢。”

“新入府的那个?”想起那张脸,楚沐瑶就不由得生出股厌恶。她压着心头的怒火,恨恨道:“退下吧。”

屋内烟粉的纱幔薄如蝉翼,宋安抬首正想告辞,却一眼瞥见楚沐瑶那纤白的手指,死命揪扯着被角,恨不能将它撕碎泄愤,他不敢再多留片刻,忙带着人离开了西厢房。

见宋安走了,楚沐瑶不再压制心头的怒火,“哐”得一声,将塌边的茶盏、药碗统统扫落。

她冲着底下侍女呵斥:“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如今都杵这,昨夜我遇险,倒都跑得没影了。”

几个小侍女吓破了胆儿,鹌鹑似的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她们心里真是道不出的苦,并非她们不忠,只是那黑衣人来势汹汹,黑影一闪而过,她们就晕厥在地,再睁眼已是今晨。

瞧她们怯懦胆小的样子,楚沐瑶怒意更甚,抄起身后的枕子,一股脑儿朝她们扔去。底下的人虽害怕,却谁都不敢闪躲,只是下意识纷纷闭上了眼睛。

“你自己不中用摔下廊道,还在这使性子,是嫌不够丢人吗?”楚翊自外头进来,一把抓住楚沐瑶扔出去的枕子,又扔回了塌上。

“都出去。”他声音冷到了极点。

楚翊素日温和,几乎未见他与人大声说过话,如今这般,可见是真生气了,一屋子的下人都不敢懈怠,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阿兄,你好不讲理,我伤成这副样子,你不去抓那两个贼人,倒在这数落我,若是阿父还在......”

“若是阿父还在。”楚翊一字一顿,“他会直接打断你的腿,省得你再出去,给府里抹黑。”

“你......”楚沐瑶被呛得说不出话,空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

他这话倒没说错,父亲在世时,家规极严,诚如她阿兄这般守礼自持的人,也曾不知因何故被罚入家祠,险些死在里头。

若非她自幼养在宫中,留在府里,定是少不了要被打罚的。

想起那些旧事,楚翊微微蹙眉,“我不大张旗鼓地寻贼,你当是为了什么?遮掩你昨夜受伤之事,又是为了什么?你若是嫌自己名声‘太好’,想将贼人半夜闯入你房内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也不拦着。”

“只是若名声毁了,别说是北辰王,便是个普通的世家子,也会对你挑挑拣拣。”

他顿了顿,又道:“别忘了,与你交好的徐家阿姊,年前是为何而死。”

楚沐瑶闻言脸色大变,中书监徐迟官阶虽低,却因祖上的关系,与郡公府交好,而徐家长女与她私交甚笃,两人常约着一同出游。

不料那日,二人当街遇上一伙儿匪贼,那些人二话不说,上来便掳人往城外冲。

她被家中小厮护在中间,勉强逃过了一劫,可那徐家阿姊却被掳了去,后来虽被及时救回,可城中风言风语四起,哪个体面人家,会接受这样的儿媳。

到了年纪,本在议亲的她,先是四处碰壁,后来竟无声无息死在了府中。徐楚两家,也至此生了嫌隙。

楚沐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直掉,倒不是为了徐家阿姊的死,而是她真的怕了,怕名节受损,落得如那徐家长女一般下场。

见她这副样子,楚翊也心有不忍,“你是这世上我仅剩的至亲,我不愿见你不得善终,所以奉劝你,若真想嫁入王府,趁早离宫里远些,尤其是我们那位表兄。若你非要卷入他兄弟二人的纠葛,惹了麻烦,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四个字,如记巨石,压得楚沐瑶一下瘫软在塌。

宋安一回府,就将郡公府上的见闻,向顾北辰一一禀明。

顾北辰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听后神色淡淡的,最后只道了句,“让阿鸢沏壶茶来,一会苏鹧要来。”

宋安先是一愣,然后径直去了菁兰苑寻人。

难以置信的何止是他,还有菁兰苑内的众人,俱是一惊。

府里能随意进入后院的侍从,本就不多,加之菁兰苑僻陋,又是侍女居所,更是鲜有人来,遑论是顾北辰的心腹。

宋安这人,虽没什么笑脸,模样长得却是极俊,身姿绰拔,又得顾北辰信任,所以他的冷淡,丝毫不影响旁人对他的热情。

他刚一进院子,众侍女就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掌事的赖媪闻讯赶来,驱散了瞧热闹的人,得知宋安的来意,又将他引到了姜鸢房前,还不住客套,“宋郎君何必亲自前来,这等小事儿,吩咐一声便是。”

宋安也不搭话,沉着张脸,跟在后头一言不发,是他自己想来的吗?

姜鸢得知明日要跟着外出,这会儿正在房内收拾东西。

房门敞开着,可宋安到了门前却停住了,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赖媪回头看了眼宋安,眯着眼笑得讨好,这宋郎君尚未娶亲,怕是不好意思贸然进女郎卧房。

她扯着嗓子,朝里喊:“阿鸢,快些出来,宋郎君寻你。”自她知道姜鸢要随驾外出之事,便一改常态,对她客气了许多。

姜鸢出门见着宋安时,还有些惊诧,“宋郎君,寻我?”

“嗯。”宋安应了一声,没再继续。

一旁的赖媪满脸好奇,还想接着往下听,却见宋安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她只得打着哈哈,识趣儿地退下。

见人走远了,宋安才重新开口,“殿下要茶,沏一壶,送去阙竹斋。”

“茶?”姜鸢困惑,这事儿是非得避着人讲吗?顾北辰也奇怪得紧,冷不丁地要她随驾,又命她沏茶,不知意欲何为。

“殿下可有说,想喝什么茶?”她问。

“没有。”宋安干脆道。

“玉露?”姜鸢试探着问。

宋安瞳孔微缩,却道:“不知。”

瞧着他的反应,自己多半是猜对了。

看着宋安的背影,姜鸢敛起笑意,目色沉了几分,顾北辰命她沏茶,多半出于试探,临行在即,绝不能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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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的反向攻略法则(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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