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例

时过三更,天上的雪果真越下越大,洋洋洒洒地袭卷起阵阵沁骨的寒意。

姜鸢抱膝瑟缩在墙根边,原已疲乏地昏沉睡去,此刻却又被冻得困意全消。她动了动略感僵硬的身体,侧头往府门处打量。

那扇紧闭的大门威严高大,门上刻着“北辰王府”四字的金漆匾额,被六盏高悬的灯笼衬得亮堂。两侧分立值守的侍卫,手握银铁佩刀,直如笔管,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好似他们全然感觉不到此刻的寒冷。

浩瀚雪地里,只余姜鸢缩居一团,待她再次睁眼,已是天光微现。

刚过卯正时分,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自院内被人缓缓拉开,鳞次走出两列束缨戴冠的侍卫,左右各三,恰作六人,替下了府外值守一夜的同僚。

姜鸢侧目瞧了一眼,只有侍卫,并无旁人,便又重新收回眸光。她身子已冷得彻底失了知觉,浓密纤长的眼睫落着点点白雪,她安静守着,若遇上那人出门,或许还有机会。

*

“她还在?”云食涧内,炉火烘出一片暖适的安逸,顾北辰轻轻搅着碗里的百穗玉杏粥,侧头问石伯。

“是,今晨换值的侍卫方才来报,说是那女郎还在府外。”

石伯有意借着话头,替那小女郎求上一求,希望顾北辰能容她入府休憩。可打眼瞧着顾北辰神色淡淡的模样,似只是随口一问,倒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只得闭上了嘴。

顾北辰咽了最后一口粥,放下手中的黑釉瓷勺,倏一起身,静立在侧的宋安,赶忙递上手里的雁翎鹤氅,他随手接过,披在身上。

鹤氅加身,缂丝青枝的纹路,掩了顾北辰眉宇间的几分杀伐,反添了些儒雅端素之气。

他抬脚便往外院走去,瞧着应是赶去宫中参加朝会,想来也是无暇理会琐事,石伯暗暗叹了口气。

走在前头的人却猛一转身,惊得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莫不是方才叹息过重,被殿下听了去?

岂料顾北辰竟只漠然道了句,“带她入府。”回身又走了。

石伯惊魂未定,僵愣在了原地,等顾北辰走出老远,他方冲着那抹颀长的身影,高声喊,“老奴,这就去。”

顾北辰只顾着往外赶,并未回头。宋安跟在他身后,也不敢耽搁。二人出门时,姜鸢依旧木然地抱膝靠坐在雪里。

宋安一出府门就见着她,眉心不由微蹙,眼底更是升起一股嫌恶。可瞧着顾北辰走得步履翩飞,未有停留之意,这才又放下心来。

她侯在府外,等了一夜,他是知道的,凭他在战场上洞悉千里的觉察,怎会不知。

而今,他视若未睹的原因,无非是眼前之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空中雪霰,地上蝼蚁罢了。

姜鸢顿在原地,没有上前求情,倒不是她不愿意求,只是那顾北辰看来,比想象的更加铁石心肠,她也不想晨起就徒惹其厌烦。

入宫早朝,顾北辰乘的是辆四驾马车,车身宽大装饰华美,车头上套着的四匹骏马,颈高头细,弯曲高昂的颈部后,有柔顺光亮的鬃毛,一看便是难得的良驹。

与昨日那驾相比,真乃天壤之别。

顾北辰踩着踏凳,躬身入了车厢,宋安自外头合上车门,侧身轻轻一跃,守坐在车厢外头。车夫见状,赶忙收了踏凳,驾马驱车往吴王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姜鸢自远处收回目光,一抬头,惊觉身旁竟站了个人,正是昨日规劝她的石伯。

“你呀,真是走运,天寒地冻的在外头呆了一夜,竟也无事。”石伯反声催促道,“别愣着了,起身随我入府吧。”

“入、府?”姜鸢难以置信。

“是啊,入府。”怕她不明白,石伯又补上一句,“殿下离府前吩咐的,收下你了。”

他吩咐的?可他方才明明连瞧都未曾瞧她,又怎会破例许她入府,莫非别有所图。

姜鸢又不禁自嘲:万人之上的顾北辰能图什么,图她如今这副白送都没人要的鬼样子吗?

生怕失了良机,她扶墙想要借力起身,不想蹲坐了一夜,两腿早就麻了,乍一站起来,双膝一软,竟踉跄了几步。

石伯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心有不忍道:“入府后,先换身衣裳吧。”

姜鸢跟在他身后,乖巧地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台阶,跨过一道高过足踝的门槛,进了王府。

眼前开阔的景象,让姜鸢有些恍惚,仅是一门之隔,外头的荒芜素白,与府内的星星葱绿恍如异世。而院中山石亭榭的布局,丝毫不亚于旧时王庭。

“你叫什么名字?”石伯在前头问道。

“姜鸢。”

“江河的江?”

“‘孟姜’的姜。”姜鸢按着腿骨,走得有些吃力。

“哦,这姓氏倒是少见。”石伯未留意身后之人,自顾着将她往后院带。

“那往后,我就叫你阿鸢,你同府中其他侍女一样,住在这菁兰苑,随他们唤我一声石伯,听吩咐行事即可。”

“嗯,阿鸢知道了。”

石伯语气稍顿,“你也莫怪殿下,他待你已算不错,放眼这都城,谁敢在府外多留片刻。这啊,还得是咱老夫人冥诞将至,也是你运气,若换了往日,即便冻死在门外,也未见得有这机会。”

他叹了口气继续,“唉,说起老夫人......”

后头的话姜鸢没听清,只觉得整个人如同没入水里,耳蜗嗡嗡作响,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陌生的软榻上,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裳,脚边熏着炭火,用的却是下等的木炭,传来阵阵刺鼻的气味,呛得她咳嗽不止。

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桌前小憩的侍女。她惺忪地睁眼,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起身走到塌边,对着姜鸢道:“你既醒了,就赶紧起身吧,睡了这些个时辰,前头管事儿还等着你回话呢。”

她随手从塌边的木施上,取下一件雪青云纹的外衫,扔给姜鸢。与她身上穿的那件一般无二,瞧着应是府中侍女的统一服制。

连日奔波虽是疲惫,但姜鸢丝毫不敢懈怠,利落地下榻穿衣,随那人出了门。

她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瞧着外头的天色,应已过巳时。脚上的伤尚未来得及包扎,每走一步都扯得生疼,她远远跟在那侍女身后,一瘸一顿,像个跛子。

可前头的人丝毫没有要等的意思,走得又急又躁。

“往前就是浠晖堂了。”她倏然停下,转身对姜鸢道,“石伯就在那,你且去吧。”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确有一堂屋悬着“浠晖堂”的匾额,檐下挂着两串青铜雨链,偶有微风,招来一阵叮叮作响。

“多谢。”姜鸢冲她抿唇一笑,那侍女却反应寥寥,转身径自往回走了,姜鸢收起笑意,往浠晖堂去。

可还未走近,就听得里头一中年男子沉声禀道:“殿下,臣等前来商议军务,苏郎君在此,恐多有不妥。”

苏郎君?是跟顾北辰一道的苏鹧?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另一人怒道:“不听就不听,真是矫情,我走还不行嘛。”

“你见过现场,留下。”见那说话之人刚要起身,顾北辰又将人按了回去。

他坐在堂上,反手撑着下颌,看似慵懒,又挟着几分清冷,“今日我本休沐,你们来我府上,爱说便说,不说就走。破不了案,保不住乌纱帽的人,又不是本王。”

堂内几人闻言,齐齐噤声。

其实他们早有耳闻,坊间传言北辰王与商户苏氏过从甚密,却不想如今商议政务,也是不避他的。

那中年男子踌躇半晌,纠结着开口,“启禀殿下,死者乃是五营校尉魏金鹏,此人隶属越骑营,主管营中账簿,素日多喜美色,是城中勾栏瓦舍的常客。四日前,他死在了碧华轩后巷,连带着他手中的一应账簿也是不翼而飞,且他是......是安武郡公魏祈大人的远亲。”

他特强调了这层干系。

“是啊,殿下。”另一人附声道,“现下,这魏家人日日堵在廷尉府外不散,越骑营又时时派人过来查问账簿的下落,可事发当夜,并无人路过瞧见,连日落雪又盖了足迹,现场更是没有半点凶器的影子,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身上可有外伤?”顾北辰问。

“我那日不是同你讲了嘛,那人四肢皆被利器所穿。”苏鹧抢道。

顾北辰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坐着,继续去听他们说。

“苏郎君说得没错,魏金鹏身上确有四处外伤,分别位于手脚处,而最终却是因窒息而亡,且他四肢上的伤口颇有蹊跷,四棱锥形,两侧稍长中间略短,像是......像是......”中年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形容。

“像是箭矢所致。”顾北辰字字掷地。

“对对对,正是箭矢。”中年男子一解郁闷,畅然继续,“不过,比普通的箭矢,要小上许多就是了。”

账簿、箭矢......

自知听了不该听的,姜鸢正欲转身离开,却听顾北辰朝外道:“还不进来,你要在外头听到何时?”

浠晖堂内,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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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的反向攻略法则(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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