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翌日,林瑾瑜用过早饭后赶往论剑台。

以往这个时候,玉虚剑派的诸位同门应当刚好演练完一整套门派剑法,选定对手,一对一进行实战演练。

今日却有些不同。

人群自觉聚拢成一个乌压压的包围圈,木剑相击的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林瑾瑜提剑走近,见同门全都目不转睛盯着正中心试手的两人,便也踮起脚透过缝隙往里看。

季明煜身着玉虚剑派的月白色道服,昨日披散的长发用发带高高竖起,褪去了雌雄莫辨的美,显出这个年龄段独特的骄横俾睨。旋身错步间腰身折出青竹迎风的弧度,木剑擦身而过,汪浩然手腕一转,变招成另一式「流云回雪」,向下纵劈。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似是替季明煜担忧,他上身在半空,力量全在下盘,要想躲过这一记是万万不可能的,季明煜的反应却比剑更快,单手撑地,用脚踹向王浩然手腕,若是蹬实了汪浩然手中的剑势必会脱手,他只得撤身,放季明煜从剑光中钻出来,两人分门而立,片刻后,又纠缠起来。

林瑾瑜诧异于诸位同门对季明煜的关心胜于多年相处的汪浩然,围观了一会儿,逐渐明白缘由。

这两人的实力明显不在同一水平,汪浩然无负在玉虚剑派修习五年,剑法老辣纯熟,比季明煜高上不知几层台阶,逼得他步步后退,只有躲闪。

每一式都是险境,每一次都能从险境中挣脱出来。

这种打法难免让人共情于身处下风的那位,期盼其再次展露出神入化的躲闪能力,甚至隐隐地,希望他赢。

汪浩然迎面对上这样的敌手,脸色十分难看,那双下垂的狗狗眼难得凛冽,鼻梁绷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没有放水,也确实拿对方没有办法。

像是处在旋涡中心捕捉一尾活鱼,身上的阻力愈胜,鱼游得愈快。

林瑾瑜屏息凝神间,裤腿被人拽了拽,她低头下望,看到岑子炎百无聊赖的脸。

他两脚垫在大腿下面,一手托腮,嘴里衔了片草叶,这么多条腿,竟也没踩着他。

“师妹,早啊~”

“师兄早。”林瑾瑜礼貌地冲他打了声招呼。

岑子炎将剑当拐,杵地上撑着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这两人打了都快一个时辰了,别看了,没人管,估计能打到明天中午!小师弟这身手,怎么练的?啧啧,恐怕得大师兄来才能拿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哦~”

林瑾瑜回眼,看到季明煜束发的丝绦随剑风荡起一痕雪浪,他左闪右躲,身体竟还是留有余地的松弛,脸不红气不喘,全然没有前日那个进气多出气少的劲儿。

恢复得真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强撑。

林瑾瑜还记得他长发披散的模样,一张小脸儿苍白如纸,目光落上去都承受不住似的几近崩裂。

神思游离间,忽听岑子炎压低声音在耳边道:“师妹,问你个事儿。”

“嗯?”

他左右飞快地看一眼,继续道:“沈思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院儿里的花是怎么回事?”

“沈思?”听到这个姓名林瑾瑜愣了下,“没有啊,我院里的花怎么了?”

“我就知道,这个骗子!太可恶了,大师兄回头又得抽我!”岑子炎咬牙切齿。

沈思会骗人吗?林瑾瑜有些疑惑,但听他提起大师兄,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半开玩笑地说:“大师兄不会看出来的,我都没发现,趁我不在,你对我的花又偷偷做了什么?”

“我可没有!是沈思鬼鬼祟祟躲在花坛里,我还以为玉虚山上进了贼!这不能怪我!”岑子炎大呼冤枉,“沈思呢?叫他出来对质!”

他说着有了底气,嗓门也嘹亮起来。

目光环视四周,哪里瞅得见沈思的影子?

“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古板每天都来晨练,今天怎么没影儿了?畏罪潜逃?”

“不至于。”林瑾瑜的笑容停在嘴边,心头不知怎么地,升起一抹朦朦胧胧的不安。

耳边传来一阵唏嘘,原是季明煜又躲过一次汪浩然的攻击,施展了一记漂亮的步法。

她突兀地想起季明煜曾在耳边说过的话。

“我帮你杀了他?”

少年唇红齿白,声若恶鬼。明明伤得前一日都动不了,哪里让她相信他有本事在玉虚剑派杀人?就犹如现在,他明明处在下风,修行进度同汪浩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却坚信他不会输。

林瑾瑜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场上的少年衣袂翻飞,神色倨傲,透过人群,沉炽的目光像是心有灵犀地,知道她在看自己,牢牢定在她身上,唇边牵起一抹弧度。

一瞬间,他们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近,他站在她面前,时间按下暂停,林瑾瑜被攫住呼吸,胸如擂鼓,耳边的声音归于沉寂。

良久,才被人群的又一声高呼打断。

她带了个什么回到玉虚?

这个人因她的缘故留了下来,如果沈思死了……

林瑾瑜脸上的血色消褪下去,她不敢再想,倒退几步出人群,不等岑子炎叫她的名字,匆匆走了。

*

沈思住在书阁一层。

他刚上山时,也曾随着大部分男弟子睡宿舍,但没多久,就觉得吵闹,独自迁了出来。

书阁备有几间储存书籍用的房间,恰好有闲置,沈思便给占了。

整夜同书作伴,让他这个人也越来越像一张白纸,言寡思多。

林瑾瑜拜上山没多久,就敏锐觉察出这人不大融得进集体。

他对待事情太过严肃,像是拿着尺子在衡量所见之人的言行,一分一寸的偏差都不允许。

他上山练剑就只是练剑,别的什么都不想。大家练累了说悄悄话会被训;夏天脱光了到处乱跑也要被训;阮承宣帮山下大娘抓个黄鼠狼精,大娘感激地给了两个煮鸡蛋,他都塞嘴里了,沈思都能扒开他的嘴给薅出来,让他掏钱。

真服了。

久而久之,就没人爱往他身边凑。

林瑾瑜头一回练剑时,便发现少年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一旁,像一只孤高的白鹤,昂着脖子,不肯向人低头。

师兄们哄着林瑾瑜说来来来,新入门的小师妹我教你!几个人围成一团,就等着给她接招喂招,却没有人去跟沈思搭对。

林瑾瑜偷偷瞟了好几眼,没忍住问起,他们却说,这是个狠人,小师妹你别跟他沾边。

几次之后,林瑾瑜就觉得他有点可怜。

师兄们嬉闹起来的时候,林瑾瑜往沈思身边挪了挪脚。

沈思一式毕,剑悬停在林瑾瑜的发顶,少女大睁着明亮的眸子,问他,你能和我对练吗?

新入门的弟子,没有根基,跟她对练起到的作用还不如自己单独再走一套剑式。

沈思沉吟良久,说:“我不会手下留情。”

林瑾瑜点头,笑吟吟摆了个起手式,自信满满被抽翻在地。

他可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木剑打在林瑾瑜手腕上跟块硬铁一样,瞬间就肿起一大片。

师兄们看到了骂他过分。

沈思沉默不语。

林瑾瑜疼得小声抽气,还得劝着师兄们别动手。

她知道这种人没什么坏心思,沈思对别人严格,对自己只会更狠。

只有持剑站在他对面时,林瑾瑜才能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

林瑾瑜站在沈思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沈师兄,你在吗?”

少女冷涩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走廊中,这个时间点,书阁没什么人,只有纤细的一道灰影被日光拖曳得松散且长,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起起伏伏,像是在与之纠缠共舞。

清透的墨香隔着一层门板向外飘散,书阁里安静得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般。

林瑾瑜的手悬在空中,一下又一下,坚定而又缓慢地向前叩响,仿佛只要她敲得够慢,就不会等到那个她不想接受的结果一样。

空气里又湿又凉,林瑾瑜的手臂举得酸麻,当手臂垂落下去时,林瑾瑜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她转过身,脚步向前迈了一步,房门却在身后打开了。

沈思站在门后,颀长的身影隐匿在阴影中,屋内没有点灯。他眼下发青,像是一夜未眠,神色很是憔悴。

林瑾瑜看到他的同时松了一口气:“沈师兄,今日怎么没去论剑台?”

“有事?”

“呃……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好久没和师兄过招了……”

昨天他们刚闹了一点矛盾,虽说是沈思单方面的,但还是让林瑾瑜觉出几分尴尬。

她的目光下落到沈思垂着的右手上,看到上面缠了一圈细布,隐约渗出一点血色,不由怔住:“师兄……受伤了?”

沈思的眸光暗了暗:“是,所以我这几日,都不会去论剑台了。”你要练剑,去找其他人。

林瑾瑜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抖个不停,她轻声问道:“是季明煜做的吗?”

又是他。

好像季明煜出现后,他们口中眼中惦念着的就只是彼此。

明明她都走到他的房门前,看见了他的伤势,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季明煜。

手掌用力攥紧,伤口崩裂开,情绪随着痛楚缓慢平稳下来。

“和他无关。”沈思面无表情,“林瑾瑜,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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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把蛊下给我的猫
连载中无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