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剑派豢养的马匹用灵草喂养,身躯高大健硕,皮毛油光水亮,最外边的枣红马率先看见有人过来,扬起脖子咴咴叫了两声。
林瑾瑜将它牵出来,它用湿润的鼻头轻触林瑾瑜的手,耳朵向前,水汪汪的眼睛里包含期待。
还好她早做准备,从储物袋里取出三根鲜脆的胡萝卜。
动物都是十分容易取悦的,枣红马当即张开嘴将胡萝卜叼走,腮帮子一鼓一鼓,没一会儿功夫,就将其吞咽下肚,又在林瑾瑜身边晃来晃去,尾巴竖得高高的,向她讨要。
林瑾瑜已将手里另外两根胡萝卜分给季明煜和岑子炎,他们也各牵了一匹马出来,熟络感情。
岑子炎不是第一次下山,驾轻就熟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抱着它的脖子爱不释手地抚摸,那匹马的头颅高高扬起,看起来十分桀骜不驯,吃完了胡萝卜就不再搭理岑子炎,但也没甩他下去,只用鼻子哼着灼烫的热气。
季明煜牵出来的白马睫毛浓密,外形流畅,雪缎子一样的皮毛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是个十分温驯听话的模样,但是季明煜只是跟它对眼看着,呆站在原地。
白马已经自顾自从他手里叼走了胡萝卜,前肢伏地,示意他骑上去,季明煜还是没有动。
林瑾瑜踩着马镫上了马,察觉到此处的异样,探眼看过来,岑子炎大咧咧的嗓门替她发问:“小师弟,你怎么还不上马啊?”
季明煜用平静无波又理所当然的声音回答他:“我不会。”
“哎,很简单的,你上去就会了,就这样!”他一夹马腹,那匹桀骜不驯的黑马便扬起四蹄飞速跑动起来,岑子炎在马身上被甩得脖子后仰,头发乱飞,不得不勒紧缰绳,迫使它停了下来。
岑子炎尴尬地理了理头发:“追风不太听话,你那匹逐月要好骑很多,而且你身手这么灵活,就算被甩下来也能落地!”
林瑾瑜垂着头梳理马鬃毛,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发挥了面对季明煜时最擅长的装聋作哑,假装没看到他投递过来的视线。
她总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可能是每次季明煜出现在她面前时,都没好事发生——杯弓蛇影了。
骑马还能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呢?她总觉得不会那么离谱,但还是出现了,季明煜用那副缱绻多情的嗓子叫她的名字:“瑾瑜——”
如同上课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林瑾瑜立马支楞起脑袋,心中久久悬在高处的石头落了地,她的精神反倒没那么紧绷了。
季明煜很满意她的反应,朝她露出一个明朗妍丽的笑,继续道:“——师姐,”声音又甜又腻,“你带带我吧,我有点怕。”
“……”根本听不出来半分畏惧,林瑾瑜真的很想拒绝。
她在脑中极速转了一万个理由,选定其中一种:“我的马太小了,两个人可能载不动,不如让岑师兄带你?”
这倒也不完全是借口,她骑的枣红马骨架偏小,年龄也不大,现在还是个没长开的小马驹,反观岑子炎□□的追风,身形魁梧,马背比人高,肌肉相当紧实有力。
“那不如,师姐带我一同骑这匹白马。”绝杀,逐月已经成年,脊背宽阔,能轻轻松松承载两人的重量,林瑾瑜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就显得十分不待见季明煜了。
林瑾瑜沉默须臾,从枣红马上翻身下来,将它牵回马厩里,枣红马咴咴叫着,四脚齐跳,似是不满刚被放出来又被栓回那个狭窄的地方,林瑾瑜安抚地用掌心拍了拍它的脑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胡萝卜,堵住它的嘴巴。
等到枣红马安静下来后,林瑾瑜才走到季明煜身前,镇定自若与之对视,那双幽深的眼睛比她略高一些,她要微微扬起下巴,才能看清他的眼底,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瞳孔深处泛着一点绿,像是一头不怀好意的狼。
她得坐到前面,才会不被个头稍高的季明煜挡着视线。她扶着马鞍示意季明煜:“你先上去吧。”
季明煜缓步路过她,白色的衣摆向后仰起,似一层荡漾的水波,他单脚踩上铁制马镫,左右晃了晃,回眸,脸上升起一丝酒醉般的酡红,似是羞赧:“师姐,你可要抓稳了。”
林瑾瑜:“……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摔下来。”说罢紧了紧手指,朝他展示有力的的骨节。
逐月甚至没有站起身,马背离地面不过两尺高,林瑾瑜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他撩起袍子,甫一坐上去,白马起身时晃悠的幅度过大,季明煜身影一歪,没了主心骨似的,兜头就要跌下,林瑾瑜急忙伸臂去扶,没碰到人,季明煜又像是被无形的绳索一拽,腰板正了回去,他坐在马上,稳稳当当看着林瑾瑜:“吓着师姐了?”
林瑾瑜眼皮一抽:“没有。”
季明煜朝林瑾瑜伸出一只手,掌心干干净净的,指如白玉,指腹上还微微透着一点肉粉色,像是早春含羞初绽的樱花。
林瑾瑜没怎么犹豫,伸手扣了上去,微微借力,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她坐在季明煜身前,季明煜自然而然将手臂环在她腰上。
林瑾瑜克制住自己没去看,不作声,两人既然要共驾前行,上马之前就想象到会有怎样的身体接触。
但是当季明煜把头靠过来,抵在她肩膀上,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陌生又威胁的气息侵入过来,林瑾瑜就没那么淡定了,她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身体僵硬在原地,脖子缓缓转动,刚要说点什么,季明煜声音便传来:“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他的声音虚如蚊蚋,气若游丝,林瑾瑜一呆,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了?”
季明煜纤长卷翘的睫毛细微抖动着,苍白的嘴唇抿成一线,似是在竭力忍受巨大的痛苦:“没什么,我太困了,让我睡一觉。”
“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下山了,我送你去回春堂!”
“不要。”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两人身体之间最后一点缝隙也被挤压干净,林瑾瑜几乎快要被揉碎了,化在他怀里。
季明煜冰凉的鼻尖贴在林瑾瑜颈侧:“我只是太困了,师姐。”他难得带了一点撒娇讨饶的意味,“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呼吸沉沉,似乎沉入昏睡,林瑾瑜再叫他,他也没反应。
两人马上耽搁的一小会儿功夫里,岑子炎已经跑出去老远,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骑追风的喜悦当中,对这边的异样一点也没察觉,大声叫道:“师妹快跟上!”
林瑾瑜心神不宁地看了季明煜一眼,拿不定主意。
两个小人在她脑海里互搏。
一个在说:“你管他到底怎么了,死了不是刚刚好,不是一直觉得他很危险?”
另一个说:“好歹是一条性命,你又没有亲眼看到他做坏事。”
左边说:“看到了还得了,林瑾瑜你敢接受他做坏事的代价吗?”
右边又说:“可他要是死在马上你这辈子还能睡得着觉吗?”
两人变来变去争吵了一路,林瑾瑜头大如斗,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季明煜的想法走,行途中偏头看了他几次,季明煜双目都闭得死死的,没有要醒的征兆。
追风逐月脚程奇快,不过半日,他们便行至千灵村。
路上天气越走越阴,靠近村口,天色已暗得快要落雨,道路上瞧不见半个人影,挨家挨户门窗紧闭,黑瓦白墙一派死气。
地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黑色水滩,马蹄踏过,溅起稀薄的水花,落下之后很快浸润到泥土里,却因潮湿并未被稀释变色。
林瑾瑜策马停到一处高门大户前,宅子巍峨庄严,门口摆着两个玉狮子,只是许久不曾擦拭,又淋了雨,显得有些脏污。这是千灵村村长的住处,也是此间的报案人。
季明煜仍昏昏沉沉睡着,林瑾瑜轻轻抬了抬肩膀,唤道:“师弟,我们到了。”
没有反应。
如果不是鼻翼间还有微弱的呼吸,林瑾瑜真会以为他死了。
岑子炎的马已经围绕着偌大的宅院兜了一整圈,一路风尘将他头顶的毛吹起来的几缕,摇摇晃晃的很是俏皮,他走过来看向歪倒在林瑾瑜身上的季明煜,疑惑道:“他怎么了?睡着了吗?”
林瑾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道:“可能吧,师兄你搭把手。”
“嗳。”岑子炎半拖半拽季明煜下来,他环着林瑾瑜的手箍得死紧,越往外掰,越让主人下意识对抗,两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其扯开,皆是一头热汗。
白马很懂人性,将前肢伏地方便他们动作。
“没看出来啊小师弟,你还是个流氓,趁着熟睡轻薄人是吧!”岑子炎语带不爽,双手托着季明煜腋下,将他立正,晃了晃:“醒醒,你到地方了,别睡了!”
季明煜因他粗暴的动作闷哼出声,胸膛要死不活地起伏了几下,仍是陷在梦魇中。
岑子炎迎面看着他,终于觉出不太对劲了,他惊疑不定地在季明煜惨如金纸脸上扫视一圈,说:“小师弟这是昏过去了吧?发生了什么?他晕马?”
“呃……可能吧。”林瑾瑜又含糊一遍。
两人在门口闹闹哄哄,没等他们敲门,朱红大门就自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穿着一身洗到变色的锦缎袄子,佝偻着脊背,颤巍巍过来:“敢问是玉虚剑派的几位仙师吗?”
岑子炎点头:“是啊老伯,快来救人,我这小师弟晕过去了,你们这儿有大夫吗?”
老伯愣了下,大约是没想到来救人的路上先出了事,抬手指了个方向:“走到第一个分叉口往西拐,走过两间就是医馆。”
“哎好!”岑子炎应了一声,将季明煜往林瑾瑜身上一撂,骑马飞驰而去。
只剩下林瑾瑜和老伯大眼瞪小眼,她扶着季明煜,面颊上窘迫得泛红,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待自己这一行人,本来都年纪不大,一群靠不住的小屁孩模样,这还倒了一个,要是她是报案人会当场崩溃。
但没人替她分担这份忧愁,她厚着脸皮开口:“请问您是千灵村的村长吗?”
老伯眯着浑浊的眼眸,脸上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他应道:“是,丫头先进来吧。”
他伸出枯瘦的手过来想帮忙,林瑾瑜婉言谢绝,说她可以。
余村长便在前面引路,张罗着把季明煜弄到空厢房里躺下,这时岑子炎也载着大夫风驰电掣赶回来。
大夫年纪也很大了,脸上沟壑纵横交错,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棕色药箱,看起来经验丰富。
他坐在季明煜睡着的床头,熟门熟路捋着胡须,取出迎枕,垫在他手腕下面。
脉一号上,立马眼睛瞪大,将人瞅了又瞅,一声叹息:“没救了,趁早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