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枯叶蝶1

手背上的输液针跑了水,在陆与荣的灼灼目光下鼓起一个青紫色的大包。他歪着头盯了一会儿,在觉得愈发难受的时候手贱的按了按。鼓胀的钝痛蔓延开来,随着冰凉的药水淌到了手背上。陆与荣目光略过旁边床位上嗬嗬吸气却出多进少的老头,看向了护士台附近叽叽喳喳说笑的护士,然后撕开胶带拔了针头。

输液袋里还有大半袋药水,陆与荣拎起来晃了晃,听着愉快的水声把药水倒进了马桶里,按下冲水键后消灭罪证,若无其事的躺回病床上,看着病号服的蓝白条纹像昨日送来的胶囊一般。

“哎!”一个嗓音尖锐的小护士来查房,看到又把输液袋扔了的病人颇为头疼:“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把药给扔了呀?我都说了你不要乱动针头,这样就不会跑针了。再说了,跑针了你就叫人来再扎一针就好了,干嘛非得浪费药呢?”

陆与荣面上的表情慢半拍的看着护士,沉默了一会儿才捂着青青紫紫的手背,含糊不清的说:“不打针…它想往我的血管里钻,它是个坏蛋……”

小护士以锐利的眼神威胁半晌,无奈病人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压根不理会他,小护士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在猛然看到旁边床位的老头时这口气又憋了回去:“行吧,不扎针了,等会儿药可得乖乖吃,你要是不想变得像这位老爷爷一样,药必须要吃完,知道了吗?”

陆与荣扣完指甲就拽着衣角揪线头,认真劲儿能把高考场上的莘莘学子比下去。仿佛他手下的不是什么线头,而是价值几十亿的商业大单,因此他压根不理会小护士的殷切关心。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啊?”另一位较年长的护士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十几瓶撕了标签的药,走动时带起叮叮咣咣的声音,“他这里有问题的,说了他也不会听。”护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神示意这位人模狗样的小帅哥是个某种意义上的脑残。

小护士拉拉口罩想透透气,连忙被护士阻止:“这可是传染病!就算憋死也不能乱动口罩!给我戴好了你的口罩,等会儿出去记得面部消毒。”

小护士叹息一声,哀怨的说:“传染病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嘛,不就是个大型流感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传染病有得治。我来给他配药吧,小伙子就爱吃带糖衣的药,含在嘴里半天不咽下去,糖衣没了就吐出来,可得盯着他。”

护士把托盘递给他,拉过小护士的衣袖小声说:“轻症看着当然没什么,但那些重症的可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她心有戚戚的看了眼眼球快突出来的老头,担忧道:“你不知道昨夜拉走了多少人,这话可不敢乱说!”

小护士缩了缩脖子,明显是害怕了:“这么可怕吗?那为什么不转到传染病专院?”

护士想着病房里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一个脑袋不会转弯的傻子,说话也没多少顾忌:“傻啊你,要是能进传染病院,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儿?中招的人可不止你想的那么少!你没看见连精神病院都往我们这儿塞人了吗?这一楼一大半都是从哪来的,不管病情轻重,都只有一种治疗方案,明显是被放弃的一波人……”

小护士后背发凉:“他们如果被放弃,那我们岂不也是……”

护士打了她一下,面色不虞道:“别乌鸦嘴,我们没病没灾的,总不能……”她的话湮没在了口罩的隔绝后,她有个猜想,这些人从轻到重,几乎囊括了这次感染病的所有表现出的症状,而他们的用药却与感染病正常用药有所不同。如果他们不是被放弃的病人,那就是要被观察的病人……

她赶忙甩了甩头,把这荒唐到极点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

两人悉悉索索的在病房里说了许久,谁也没看到陆与荣借着袖子的遮掩,偷偷藏起了一盒药,然后把没有糖衣的药片扔掉了老头的花束里,一颗颗的把有糖衣的药拢进手心里。

两个护士嘀嘀咕咕都说完,露出的一双眼中都是带了明显的惧意,看到空了的托盘,掰开陆与荣的嘴查看里边没有藏起来的药片后就离开了病房。路过护士站时,小护士看到她们没戴口罩时好心提醒了一句,得到敷衍的回答后干脆不再多管,跟另一个护士相约请了假。

入了夜的医院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安静藏匿在各色的嘈杂中,不管内里有多么沸腾的血液,在聆听足够多的喧嚣之后都会陷入沉寂。

但这种沉寂可不包括陆与荣。

他光着脚下了地,偷摸的跑到门口,透过观察窗看见外边昏昏欲睡的小护士,借由咳嗽声反锁了门。

老头的状态有些反常,他已经昏睡多日,病毒的肆虐耗尽了他的血肉将他推向死亡。可这一刻,他的皮肉竟是不规则的蠕动起来,带动整个人在床上颤动起来,看着就像是被寄生的蛇肉架在火上烤。陆与荣戳了戳老头过于松垮凉腻的皮肉,有些害怕的收回手。

他从被套里抽出好多根输液管,结结实实的把诡异蠕动的老头捆在了床上,然后拉上帘子蜷缩在被窝里,拿出白日偷藏的药瓶,轻微晃动起来。药瓶中还有大半瓶包裹了糖衣的药片,在寂静有些过头的夜晚像是孩童拨弄的拨浪鼓,不舍离去的回荡在小小的病房内。

玩了大约一个小时,陆与荣的困倦感终于驱散了他对药瓶的执着。从老头探病花束上抽下来一截漂亮的人鱼色闪亮丝带,把药瓶牢牢捆住后,陆与荣珍而重之的把它挂在了脖子上。闪亮的淡蓝色丝带很好的遮住了他脖子上几乎围成一圈的疤痕。

陆与荣不清楚疤痕的来源,但这个疤痕让他患得患失,好似心脏被人挖去一半,迫切的想要找回当初脖颈间那熟悉的重量和触感。他拧开药瓶,倒出一粒在灯下绿的发亮的药片,他在灯光下看够了药片完美的模样,便轻轻的含在嘴里,像是真正的明珠般,用舌尖将药片顶在上颚。

工业的甜,药物的苦,彼此纠缠却又分的清清白白,混合在一起就是令人作呕的味道。但这也是陆与荣搜寻一天中唯一的慰藉,他仍记得小时候买不起糖吃的日子,那时生活唯一的甜,就是生病时的糖衣药片。他会为了那点廉价劣质的甜,而忍受泛呕的苦,在所有孩子对病痛退避三舍的时候渴求着病痛施舍给他一点额外的甜。

如今他有了一整瓶的糖衣药片,便不用吃到最后的苦。他感受着光滑圆润的药片在口中分崩离析,在粗糙的口感中渗透出浓郁的苦,随即他吐出斑驳的棕色药片,走到洗手间漱口。抬头时看到镜中一张苍白的脸,墨黑的眉眼,绯红的唇沾着透明的水迹,张嘴是猩红的舌染着糖衣的绿。

他看着这么一张陌生的脸,觉得自己没病,却又贪恋药物的甜而病的不轻。他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同时又感到无法言喻的富足。正是这种对峙的病态让他困囿于医院的病床上,或许疾病正是因此蔓延开来。他住在医院中,便合该被人判定为有病。

这既是浅薄的判断,又是深刻的认知。

陆与荣以手指做笔,水迹做墨,在镜面上勾勒着人影的容貌。看够了这幅容貌后,他移开了镜子,看着镜子后藏匿的药片胶囊叮叮当当的滑落倾倒,像是海边的浪,将他尽数的包裹。

墨蓝色的胶囊在水中化开,成为指尖一片粘腻的海,苦涩后是指尖的微咸。他盯着镜子里的一抹绯色,任由口水将舌尖的颜色冲刷干净。

——

站在墓门外的人陷入了莫名的风暴当中,他们战战兢兢,跟守墓人胡柴扉一样,有些惧怕的看着杜寒沙。他怀里的人刚落地,就蓦然消失在众人面前,与此同时的是,一扇门口雕刻腐烂尸骨的墓门开启了一道缝隙,像是一只微张的独眼将众人的身形尽数笼罩在目光所及之处。

胡柴扉想说点什么官话来稳定场面,但他尝试的张嘴,却发现自己紧张的连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纷乱的心绪中想为自己默哀,却又奢求着陆与荣的平安,他知晓这人的重要性,也因此明白他病态的执着和占有。

而此刻墓室却自作主张的带走了他在乎的东西,像是解开了疯子的枷锁,以鞭子驱赶着他妄图恣意的心弦。

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哪怕是共同居住四年的舍友,在感受到生命的胁迫时,生存的**还是迫使他们选择了存活,不敢上前询问一句话。

最终还是胡柴扉站了出来,他干脆利索的挖出一颗火红的内丹,执刀削去一半,顶着毫无血色的一张脸认错:“此事为吾看守不周,在此削去千年修为自罚,望诸君能宽宥一番,此后定然不会出现此等失误。”

杜寒沙踩碎了那半颗内丹,一字一字的说:“没有下次。你既是守墓人,便该看顾好这墓室,这是你的职责,出了错便是你的过失,便是以命抵命也难辞其咎。”

胡柴扉的气息顿时不稳,整个人都隐隐有溃散的趋势。他本是长明灯的火焰修出神智,后因在皇室长明多年,沾染一身紫气,这才被当时修建墓室的人送来当做镇压墓室的灯火。后被墓主人点化,得以窥见大道,这才以镇压之责变为守墓,只为主人的安眠。

如今,便是他死也不为过。

胡柴扉勉强维持住了身形,一袭白发变得犹如火焰般飘忽,倒是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守墓人的意味:“如今第三道墓门已开,却无法入内。请诸君仍是在三天时间内准备进入小世界。吾今修为受损,便不多赔。”

胡柴扉说完,便转瞬熄灭,消失在众人眼前。而在他们看不到的一间墓室中,一盏豆大的火焰跳跃几番后稳住了形状,幽幽的照亮这方阴冷的墓室。

墓室中充斥着各色的珍宝,奢华的好像坠落的天宫。不过在最中央的地方确实堪比祭坛大小的一件棺椁,棺椁非石非木,非玉非金,是以万人坑焚烧后的土混合残骸造就。其上的浮雕一如之前所观的诅咒,密密麻麻的没有给棺椁留下一丝空地。而那些困锁着棺椁的链子一如棺椁的材料,将棺中人牢牢的禁锢在这一方狭小的棺材内。

胡柴扉本体一如外边的莲生灯,不过他可比外边粗制滥造的漂亮得多,而且这灯也是主人从地狱中专门拿出来的,就是为了让他有条件化成人形。

“主人……”胡柴扉恹恹的说:“您的交待被我搞砸了,请主人责罚。”

棺内模模糊糊的传来一声叹息,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封闭的小空间内更加苏哑动听,让胡柴扉软了半边身子,火苗没出息的小了一圈。

“无妨,他命中该有此劫。我不日便能出去,到时这些人就无用了。”

“死去的那些人魂魄都有妥善安置好。那活着的……他们还按照之前处理?”

“不必,我七情只余其一流落在外,收回后便不用忌惮那边的人。”棺内传出清脆的叩声,胡柴扉连忙屏息静静听:“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今日的失误,不可再有。”

胡柴扉守墓千年,闻言羞愧的说:“是,主人。”

芜湖,新的小世界开始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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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枯叶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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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棺墓[无限]
连载中酱油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