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危离开牧家老宅时,雨又开始下了。
黑色风衣下摆沾着半干的血迹,领口处的温莎结被刀刃划开一道口子,混着暗红的血渍贴在锁骨上。
他没开车,就沿着梧桐道一步步往前走,皮鞋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泥点溅在裤脚,像极了十年前沈彻从爆炸现场走出来的模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过几次,是何笑的消息。
他没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领带上的破口——那是秋砚最后挥刀时故意偏开的角度,刀刃擦着他的颈动脉划过,只在领带上留下一道象征终结的痕迹。
跨江大桥的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时,牧危才停下脚步。
他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江面上被霓虹灯染得五光十色的雨丝,忽然想起秋砚临死前的眼神。
那瞬间清明里藏着的,是对另一个人的亏欠,还是对他这个"替代品"的最后纵容?
“领带歪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牧危没回头。何笑的气息裹着雨雾靠近,带着他惯用的雪松混薄荷的味道,十年未变。
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指尖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血浸透的温莎结解开,重新系好。
“我十六岁那年,”何笑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很轻,“第一次穿定制西装,是我爸送的生日礼。他站在穿衣镜前教我系温莎结,说'何家的小子,骨头要像领结一样挺'。那天我对着镜子练了十七遍,直到他点头说'像模像样'。”
牧危终于侧过头。
何笑的眼镜片上沾着雨珠,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有指尖在系好领带后没有立刻收回,停留在他喉结处,像是在确认他还活着。
“后来呢?”牧危的声音有些哑。
“后来?”何笑低头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三个月后,有人带着搜查令闯进家。我从阁楼天窗爬出去时,西装肘部磨破了大洞,领结被我扯下来塞进裤袋——那时候觉得,什么挺括骨头,在抄家的脚步声里,脆得像块玻璃。”
他顿了顿,转头望向江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蹲在码头仓库的角落啃冷馒头,裤袋里的领结硌着腿。那时候想,这辈子再也不碰什么温莎结了。”
雨丝缠上睫毛,何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划过镜片时带起细碎的水声:“流浪的那年,冬天蜷在桥洞底下,听着江风像哭丧。有次发烧烧得厉害,以为要去见爸妈了,迷迷糊糊摸到口袋里那枚领结,突然就怕死了——怕就这么孤零零地烂在泥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牧危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何笑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直到在巷口遇见沈彻。”何笑忽然偏过头,眼镜片后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湿漉漉的执拗,“他蹲在我面前递热水,手指节分明,像极了我爸当年教我系领结的手。那时候我就想,这人要是肯带我走,我给他当牛做马都行。”
他轻笑一声,指尖在牧危领带上的破口处打了个小小的结:“所以那时候总缠着他,变着法儿地逗他笑,给他洗衣服熨衬衫——就怕他哪天烦了,把我扔回桥洞去。他加入组织那天,我躲在墙角哭了半宿,不是怕他危险,是怕他死了,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孤儿。所以第二年我就也跟着他加入了组织。”
何笑的指尖忽然收紧,将那枚染血的温莎结攥在掌心,指腹抵着牧危的喉结轻轻摩挲:“彻哥你当时总说我开朗,其实我是怕啊。怕他觉得我闷,怕他觉得我累赘,怕他像一阵风似的来,又像一阵风似的走。”
雨势渐缓,江面上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晕成一片暖光。何笑慢慢松开手,指尖沿着领带下滑,最终停在牧危的手背上,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
“所以你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放缓的调子,“你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对我而言,你也不只是亲人。”
牧危猛地攥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他看着何笑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对方眼底那抹藏了十年的、带着钩的温柔,突然俯身,将人按在冰凉的栏杆上。
“那你觉得,”牧危的呼吸混着雨气落在他唇角,“我现在该怎么回应?”
何笑没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浸在水汽里的眼睛。他没有靠近,也没有推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一个迟到了十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