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令人昏沉的气味。
林深闭着眼,眼皮下的眼珠却在黑暗中疯狂转动,像受困的弹珠。
每一次转动都牵扯着额角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清醒地沉溺在冰冷的恐惧里。
那只手…陈远那只僵硬、笨拙、最后失控般抽搐的手…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那个“影子”…它真的碰过陈远!甚至…可能短暂地“停留”过!那句冰冷的“他必须醒来…”根本不是幻听,是某种宣告!是入侵成功的信号!
林深感到一阵窒息。
他曾经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是陈远身边。
现在,这个堡垒从内部出现了裂痕,甚至可能已经被敌人悄然渗透。
他不敢睁眼,不敢去看陈远此刻的脸。那张他看了二十多年、熟悉得如同自己掌纹的脸,此刻在他紧闭的眼皮后面,却扭曲成了一个充满未知恐怖的符号。
“深崽?睡着了吗?”陈远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刻意放低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林深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保持均匀的呼吸,假装熟睡。
他听到陈远似乎松了口气,脚步声轻轻挪开。接着是塑料碗碟轻微碰撞的声音,还有汤匙搅动液体的、规律却略显急促的“叮当”声。
他在准备吃的?
林深猜测着,神经却绷得更紧。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细微的声响中缓慢爬行。
林深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额角的伤口在突突跳动,脑子里嗡嗡作响,混杂着监控画面里的窒息感、门框撞击的剧痛,以及那只僵硬的手带来的冰冷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靠近。
床铺微微下陷,是陈远坐到了床边。
“深崽?醒醒?该吃点东西了,医生说你得补充点能量。”陈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语调。
林深知道装不下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小心翼翼地投向陈远。
陈远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看起来很寡淡的米粥,脸上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容。
但他的眼神…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洞?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短暂地抽离过,留下了一个尚未填补的印痕。
“来,坐起来一点,慢点。”陈远放下粥碗,伸手来扶林深。
林深的身体瞬间绷紧!
当陈远的手碰到他肩膀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弹开!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触感也是熟悉的,但林深却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他强忍着不适,借着陈远的力道,慢慢坐起身。
“小心头。”陈远提醒着,把一个枕头垫在他背后。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关切,但林深却捕捉到了一丝…生疏?仿佛这个照顾人的动作,对此刻的陈远来说,有点…陌生?需要额外集中注意力?
“我自己来。”林深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伸手想去接陈远手里的粥碗。他不想再被触碰。
“别闹,你手上还打着点滴呢。”陈远避开了他的手,语气带着点习惯性的责备,但眼神却飞快地扫了一眼林深扎着针的手背,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评估?
随即,他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米粥,很自然地、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凑到林深唇边。
“张嘴,啊——”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小时候林深生病,陈远也是这样哄他吃东西。可此刻,这个熟悉的动作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林深紧绷的神经!
林深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只拿着汤匙的手。
陈远的手很稳。
至少表面上看,很稳。
汤匙平稳地悬停在林深唇边几厘米处,米粥的热气袅袅上升。
但林深看到了。
他看到陈远握着汤匙柄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到那几根手指,在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着。
不是病人虚弱的那种抖,而是一种…内在的、被强行压制的痉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具身体里挣扎,试图挣脱控制,让这看似平稳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
那颤抖的幅度极小,小到如果不是林深此刻全神贯注、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根本不可能发现!
“深崽?”陈远见他不张嘴,疑惑地又叫了一声,眼神里带着询问。他的表情是关切的,是担忧的,和平时毫无二致。
可那只拿着汤匙、在细微颤抖的手,却像一个冰冷残酷的告密者,无声地揭露着表象下的异常!
林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这双带着关切的眼睛,和那只泄露了秘密、正在细微颤抖的手,构成了一个无比割裂、无比恐怖的画面!
那个“影子”…它还在!它没有完全离开!它就藏在陈远身体里!像一条冰冷的寄生虫!它控制着陈远做出这些关切的举动,却连最细微的肌肉控制都无法完美掩饰!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欺骗、被亵渎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林深。
他想打翻那碗粥!想推开陈远!想尖叫着让他滚开!想把那个藏在好友身体里的怪物揪出来!
但他不能。
陈远还在里面!他不知道那个“影子”能占据到什么程度,不知道激烈的反抗会不会伤害到陈远本身!
他必须忍耐!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林深强迫自己张开嘴,极其缓慢地含住了汤匙。温热的米粥滑入口腔,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冰冷滑腻,如同毒药。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远那只拿着汤匙的手。
那只手在他吃下粥后,迅速而僵硬地收了回去,动作快得有点不自然。
接着,又舀起一勺,重复着那个细微颤抖、递到唇边的动作。
每一口,都像在吞咽恐惧。
每一口,都在无声地确认着那个冰冷的事实。
那个想要杀死他的“未来”,此刻正借着他最好朋友的手,给他喂食。
病房里只剩下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温暖的米粥,此刻成了连接恐惧与现实的、冰冷而诡异的桥梁。
林深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座活火山的边缘,而火山口,就在他眼前,伪装成了他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