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沉在深不见底的海沟,意识被巨大的水压碾碎,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混乱的碎片在虚无中漂浮。
痛。
额头尖锐的刺痛是唯一清晰的坐标,像锚点一样把他从彻底的虚无中往回拽。
然后,是声音。
遥远、模糊,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和水层。
“……血压稳定……”
“……脑电波有波动……”
“……林深?能听见吗?”
林深?那是…谁?
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微弱的涟漪。
一些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闪现:冰冷的仪器外壳,屏幕上跳跃的绿点,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充满绝望和杀意的脸…
杀意!
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猛地挣扎起来,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沉重得无法动弹!
“深崽!深崽!别怕!是我!陈远!没事了!没事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冰冷的黑暗,带着急切和一种强装的镇定,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刺破了恐惧的茧。
陈远…远哥…
林深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缓。
那冰冷的扼杀感如潮水般退去,但残留的恐惧依然像毒蛇般缠绕在心头。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远…哥…”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
“我在!我在呢深崽!”陈远的声音立刻靠近了,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如释重负,“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别动,你头上缝针了,小心点!”
眼皮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泪水生理性地涌出。模糊的视线里,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然后是陈远那张凑近的、写满了担忧和疲惫的脸。好友的眼眶深陷,胡子拉碴,显然守了很久。
“远哥…”林深又喊了一声,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
“嗯!是我!”陈远连忙应着,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点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林深微微摇头,动作牵动了额角的伤口,一阵钝痛传来,让他皱紧了眉。
疼痛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他转动眼珠,打量着周围。病房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像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实验室…监控画面里那只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冰冷的恐惧…绝望的奔跑…门框坚硬的棱角…还有…黑暗降临前,陈远那张惊恐万状的脸…
“监控…”林深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到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那双充满疯狂杀意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陈远的动作顿住了,拿着棉签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沉默了几秒,避开了林深的目光,声音低沉:“嗯…看到了。” 他不想提,但又不能否认,“那…是个意外。设备干扰…或者…”
“不是意外。”林深打断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肯定。
他看着陈远,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痛苦和一种…洞悉了什么般的绝望。“是他…他想杀我…第一次出现…就想杀了我…”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
深崽…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安慰,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监控画面铁证如山。
“为什么…”林深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个看不见的“影子”,“…未来的我…为什么要杀…过去的我?”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冰冷的嘀嗒声在回响。
陈远看着好友苍白脆弱的脸,那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就在这时,林深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陈远放在床边柜子上的手。那只手,正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异常僵硬的姿势,试图去捻起柜面上一粒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这个动作…太奇怪了!
僵硬、刻板,带着一种不属于陈远的…笨拙?仿佛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极其不熟练地操控着它。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猛地看向陈远的脸!
陈远似乎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还在林深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忧虑。
但他的身体…那细微的动作…
就在这时,陈远似乎感觉到了林深的注视,抬起头,对上林深惊疑不定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怎么了深崽?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表情都无比自然,是林深熟悉的陈远。
但就在他开口说话的瞬间,林深清晰地看到,陈远那只放在床边的手,那几根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像是一根被强行绷紧又突然失去控制的弦!
这绝不是陈远平时的样子!陈远的手很灵活,玩游戏时操作快得飞起,做实验时更是稳如磐石!这种僵硬和失控的抽搐…
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那个“影子”!那个没有实体、却能通过反光出现的“影子”!它…它刚才是不是…是不是短暂地…在陈远身上?
那句冰冷绝望的“他必须醒来…”在陈远脑海中响起的情景瞬间浮现!那不是幻听!那是接触!是某种…入侵的前兆?
难道…难道那个“影子”,不仅能窥视,还能…短暂地影响甚至…占据别人的身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深!比看到镜中的倒影更甚!比被扼住喉咙更甚!如果那个充满杀意和疯狂的“自己”,能控制陈远…那陈远…
林深的目光死死锁在陈远那只刚刚抽搐过、此刻又恢复了“自然”状态的手上,又缓缓移向陈远写满关切的脸。
那关切是真的吗?还是…伪装?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额角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了。病房里温暖的空气,此刻也变得冰冷刺骨。
“没…没什么…”林深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陈远的手,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有点累…”
他闭上眼睛,假装疲惫。
但眼皮下的眼珠却在疯狂地转动。
恐惧不再是针对那个“影子”。
而是针对身边这个,他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此刻却可能已被某种来自未来的、充满恶意的意识短暂触碰过的——陈远。
那个“影子”,它不再只是躲在镜子里。
它可能…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