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雁湖争

大陆东南的一座小镇,十四岁少女正在学堂里昏昏欲睡。

“沈念今!”

夫子刚安慰完考了第二名哇哇大哭的学生,转头看见沈念今还在那打瞌睡,气得抓起桌上的毛笔就往沈念今头上摔。

原本酣睡的少女倏地睁开眼睛,右手轻轻一伸。

急速而来的毛笔安然躺在她手中。

“沈念今!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强就可以不把夫子放在眼里!说!是不是你去挑衅王明把他气哭了!”夫子怒目而视。

沈念今不慌不忙站起来,粲然一笑:“夫子我冤枉呀!我只是去鼓励他一下而已~我告诉他一次失败不要紧,还告诉他我以前也经常打输,但是最终我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一直做第一名...”

这姑娘笑得是真开心,语气是真冤枉,大义凛然一身正气,连隔壁班的都来看热闹。

丢不起这个脸,夫子气得胸闷,挥挥手:“算了算了,你...”

谁料沈念今突然“刷”一下站起来打断他:“夫子对不起!我今天突然有急事,就先走啦,下次我给王明带糖吃!”

说着也不顾夫子铁青的脸色,抓起一旁的佩剑,转身三两步跨出学堂,御剑离去,衣袖翩然。

不过几息功夫,沈念今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下长剑,降落在县衙。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正嗡嗡震动的石头丢在桌上,细眉微挑:

“张县丞找我有何时呀?”

张县丞点头哈腰凑上前:“沈女侠,城外翠翠山里的那伙土匪,不知怎么勾结了一只成了精的母老虎,这几日到处作乱,我们也是没法子,你看...”

“小事!”

/

一个时辰以后。

沈念今躲在山洞里,胸口被一爪子硬生生撕开一个洞,一片血肉模糊。

小小黑虎精,竟敢偷袭!

“噗!”又呕出一口鲜血,她面目狰狞着从随身兜里掏出一颗丹药嚼吧嚼吧吞了,才闭上眼睛倚在石壁上休息。

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她翠云县打遍无敌手的沈大天才也会被偷袭。

好在身上还有一颗从贺为那抢的天级固元丹。

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沈念今暗自感叹这大宗门出品就是好使,思考待会到哪把那头不知死活敢偷袭她的黑虎精抽筋扒皮。

她是看那还没修炼化形的小老虎可怜才放走的!谁知道这畜生东西哪来的宝贝,竟然可以隐藏修为!这下被偷袭了,小命差点没了,老虎精还跑了...

有虎啸声传来。

哟,没跑呢?沈念今不顾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捞起长剑冲出山洞。

不远处,青衫少年身形矫健,一个腾空挺身,躬身展臂,手中长剑向地上的虎精劈去。

不好,贺为要抢她的虎精!沈念今“噌”一下跃起,驱动内力朝虎精急速而去,手中结印翻飞,而后凌空做出一个射箭的姿势。

“挽弓月。”沈念今低喝一声,手中长剑流溢出月白色的光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指那地上拼命挣扎的虎精。

“去!”

就在青衫少年长剑触及虎精的这一秒,沈念今的朝日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破空而出,双剑封喉,鲜血四溅。

老虎精的妖力逐渐消散,随着四溢的妖气半空中缓缓出现一颗金丹。

啧,好东西。

沈念今此时已经翩然降落在虎精的尸首旁,露出一个矜持不失礼貌的微笑。“虽然贺兄为老不尊妄图抢我的功劳,但你既然把这颗金丹留给我了,那之前的事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贺为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侧脸溅上的妖血,长眸微眯,语带讥讽:“沈妹险些被这畜生伤了性命,多亏我的固元丹保命,我出于对沈妹的关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该叫我救命恩人才是啊。”

“能别叫我沈妹吗听起来很蠢。”

贺为挑眉,从善如流:“沈道友,江湖规矩,这虎精是我杀的,自然金丹也归我。”

沈念今不想和他废话,直接上前一剑挑翻虎精的尸体:“你看清楚,它先前伪装成没有修为的普通老虎,我被他偷袭后果断反击,在他屁股上狠狠砍了一剑。刚刚那最后一剑我出手也并不比你晚,你凭什么说这是你杀的?!”

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大:“我是领了张县丞的任务来的,我师出有名!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贺为被刚刚沈念今挑翻的尸体又洒一身灰,咬牙切齿打断:“打一架,谁赢了归谁。”

刚被胸口掏了个大洞的沈念今言简意赅:“来。”

/

一个时辰后,又嗑了两枚贺为提供的固元丹的沈念今在雁湖边打坐。

雁湖,翠翠山脚下的大湖,翠云县唯一的风景名胜,相传千年前一只大雁精修炼得道飞升成仙,因而得名。

雁湖地处群山怀抱,每逢晚秋成片的水杉林和枫树林倒映湖中,有如天边烟霞坠入人间,美不胜收。一年四季湖面水波不兴,只是静静遗世独立于这偏僻之地,悠然安宁。

直到翠云县出了一个沈念今,又来了个贺为。

沈念今忽地睁开眼睛,杏眼绽出喜悦的神色,高声唤道:“朝日!”

瞬间,原本沉在湖底的长剑飞出水面,一阵水花哗然,沈念今握住水亮的朝日剑,朝贺为的方向走去。

贺为正抱着他的恨生剑坐在一棵树上,有些陈旧的青衫悠悠坠落,鬓边一缕发软软的垂下。

“贺为,你头发乱了。”

贺为没回头,淡淡道:“反正待会打完还是要乱的。”

其实贺为的头发总是他自己随便扎的,有时候觉得长了就拿恨生砍点下来,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妈也从不过问,也就沈念今这个傻姑娘还会让他注意仪表。

他轻声叹气,一跃而下,右手手腕一提,拦下蓄势待发的朝日剑。

“别举剑,你帮我吧。”

他打了个哈欠,被沈念今一掌拍在后背。“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我够不着。”

于是贺为自觉坐到旁边石凳上,沈念今轻轻一跃翻身上桌。

湖面上,几只野鸭搅动水波,一阵喧哗,很快又归于平静。

沈念今拢住少年的发,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耳后。

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瘦削了呢?她回忆起第一次来这里打架的那天。

那时她7岁,是翠山宗宗主的掌上明珠。

偏远山区里的小宗门,人少的可怜,也没什么宝贝,比起宗门或许更像一群志同道合的修士聚在一起生活修炼。但她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天赋,那个见过大世面的师叔说,她的天赋比大宗门的那些弟子强多了。

沈念今对此深信不疑,因为7岁时她已经可以打败17岁的师姐。

小神童沈念今无忧无虑地长大,唯一的愿望是找个对手。

对手终于来了。

贺为那年10岁,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清灵宗,几经辗转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作为小镇上唯二达到筑基期可以御剑的小孩,两个人一起在这片湖边跟着沈大平学御剑。

沈大平是沈念今的亲爹,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他说:“在这练多好,掉湖里摔不死。”

那天沈念今比贺为晚一炷香的时间学会御剑,学会的第一件事是飞到贺为家门口找他去雁湖打架,她说在那打他死不了。

从此之后雁湖就没消停过。

“沈念今,你在想什么?”贺为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好像发呆的时候不小心扯了几根头发下来,“在想你。”沈念今随口道。

不过没关系,反正扎好了,她拍拍贺为的肩,摸到少年清瘦的骨肉:“好了,一决胜负吧。”

贺为低声“嗯”了一下,声音很闷,沈念今觉得难听。

“你的声音,这几年越来越难听了。”她足尖轻点,跃到一堆落叶上,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

“什么?难听?!”贺为凤眸瞬间瞪大,提起恨生剑一跃而上。

好快的动作!沈念今心中赞叹,嘴里敷衍:“好吧,不难听行了吧?”

她一个闪身避开恨生剑的剑锋,口中默念剑诀,霎时间朝日剑分出无数把剑影,直冲贺为而去。

“到底好不好听?说实话!”

啰啰嗦嗦的烦不烦,贺为哪那么多话呀?沈念今不耐烦地翻身跃上树梢,“万剑出!”

剑气如虹,势如破竹。

贺为却是不躲不避,恨生剑落,深深扎进土地,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剑气仿佛有了实体一般牢牢护在贺为周身,竟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

沈念今轻啧一声,收回朝日,反身从侧方侵入,身形矫若鬼魅。“不好听也不难听,我就是听着不习惯,还是你小时候的声音好。”

沈念今烦闷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贺为神色一凛,抽出恨生及时挡下一剑。几息之间,沈念今的剑锋已数次直奔他心口命门,贺为咬牙防御,终于挑出突破口,默念剑诀。

“恨水痕。”

如同流淌的河水,沈念今只看见一阵虚影,一柄剑忽地贴上她的脖子。

“是因为我长大了,沈念今小朋友。”

身侧,贺为的声音攀上她的脊骨。

“呵。”与此同时,朝日剑也在贺为身后抵住他,沈念今嗤笑一声:“长大了就比我强了吗?”

“朝日剑的真身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的?”贺为咬牙。

“你猜啊。”

又是平局。

实在是两个人一学会什么大招每次比试就急切地甩出来,这么多年下来,彼此的招数都心知肚明。修为越高杀招越是不要命地使,最后只能平局。

哎,真没意思。沈念今坐在石桌上,等着贺为给她倒水。

“沈念今,我要走了。”贺为递过水壶,语气平淡。

沈念今一时惊讶地忘记接过:“什么?你要走?去哪里?难道因为差点被我打死就要走了?”

少年抓住她的手,强行把水壶塞进她手里,转身望着烟波浩渺的雁湖。

“不知道,我妈说我长大了,她要去找她的师傅了。沈念今,我十七岁了,所以我想,我也可以去经历自己的人生了。”

难怪今天话这么多...原来是要抛弃她。

沈念今闷闷地“哦”了一声,望向水边的少年。

什么是长大呢...

是分别吗?还是像贺为一样长得很高?长大的贺为会不会比小时候开心一点?

她没有说过离别的话,也不会说,只是走上前递过半个金丹。“一人一半吧,我不和你争了。”

“以后应该也没人跟你争了。”

沈念今有点想哭。

但是她忍住了,洒脱地拿起水壶灌上一口:“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贺为依旧背对着他,话语里分辨不清情绪。

沈念今,快长大吧。

雁湖上,两条银鱼跃出水面,涟漪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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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死对头在宗门当卧底
连载中魔力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