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油墨味钻进教室，试卷边角被空调风吹得簌簌作响。
向圆圆咬着铅笔头，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辅助线像她此刻打结的思绪。
“咔——”
铅芯猝然断裂，在卷面划出焦灼的痕迹。
“这里。”
冰镇汽水般的声线漫过耳际。
少年食指压着试卷边沿，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骨处淡青的血管。
他的指尖悬停在几何图形上方，阴影恰好笼住她算错的那步。
向圆圆突然嗅到薄荷糖的味道，混着练习册晒过太阳的纸香。
她顺着那截玉竹似的手指重新画线，圆珠笔滚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听见自己心跳震落了窗外的蝉蜕。
大师。她悟了！
“大恩不言谢！”她转着笔杆回头，盛夏的光斑正在何事睫毛上跳华尔兹。
少年校服领口第二颗纽扣松着，随吞咽动作若隐若现的喉结上有颗小痣。
何事合上笔盖。
金属碰撞声惊得她笔尖一颤，“明天要是把圆柱体积算成立方，暑假补习费按分钟计。”
“何扒皮！你这是雇佣童工！”向圆圆抓起橡皮作势要砸，却在抬眼的刹那怔住。
少年左手正机械性地摩挲银色校牌边缘，金属镶边被蹭得发亮。
每当她解对压轴题时，就会在他指间旋出银河似的光带。
最后一科收卷时，走廊里蒸腾着冰棍化开的气息。
向圆圆蹦跳着踩碎何事的影子，发梢扫过他肘弯。
“说好的香草味冰淇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倒退着走路，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早歪到了耳后。
“叮——”
少年书包挂饰上的指南针突然轻颤。
玻璃表面映出少年陡然放大的瞳孔。
何事猛地拽住她手腕往身侧带。
校服袖口擦过滚烫的脸颊，“看着路！”
他指尖飞快掠过她发间，将歪斜的草莓发卡别回原位，“先把第三题的辅助线画二十遍再来讨价还价。”
暮色爬上他通红的耳廓，像有人往白玉盏里斟了半盅石榴汁。
向圆圆突然发现他睫毛在夕照里会变色。
原本鸦羽般的漆黑，此刻正流转着琥珀色的光。
她鬼使神差地踮脚凑近，“何老师，你小小年纪就戴美瞳了？”
“笨蛋。”何事别过头，“你傻啊？”
校服拉链扣撞在走廊栏杆上发出清响，他抓起她手腕往楼梯口走去。
假期的第一天，向圆圆遵守承诺，拉着何事直奔冰淇淋店。
店里五彩斑斓的冰淇淋让人眼花缭乱。
向圆圆挑了一个超大号的巧克力脆皮冰淇淋，何事则选了一个清爽的抹茶味。
向圆圆咬了一大口冰淇淋，满足地眯起眼睛，“哇，太好吃了！“
何事看着她嘴角沾着的巧克力，忍不住伸手帮她擦掉，“慢点吃，别噎着。”
向圆圆笑嘻嘻地凑近他，“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你暑假有什么计划没？”
何事想了想，说，“帮你补习数学。”
向圆圆，“……？”
她气的脑门抽抽，“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何事耸耸肩，语气淡淡，“那……帮你补习语文？”
向圆圆，“……！”
她觉得何事没救了，把剩下的冰淇淋塞进他手里，“给你吃！吃还堵住你的嘴！”
何事接过冰淇淋，嘴角略略上扬，“谢谢你，我的小仓鼠。”
向圆圆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开，“吃你的吧！”
何事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笑了笑。
没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向圆圆家的门铃就被按得叮咚响。
睡眼惺忪的向圆圆一开门，就看见何事背着书包，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
手里还晃着两本初一的课本，“快起来，不是说怕初一难嘛，提前学一点，以后就轻松了。”
屋里的兰芷柔一听动静，出来一瞧是自家“小儿子”。
眼睛立马放光，“儿来啦？吃饭没？”
这俩孩子打小就跟连体婴似的，除了上厕所，基本不分开，啥事都是何事打头阵，向圆圆跟着，兰芷柔可省心了。
所以看见何事，就跟瞧见大宝贝一样。
何事嘴还甜，一句“嗯，早上好，二妈”，喊得兰芷柔脸上笑开了花。
向圆圆在旁边撇撇嘴，满心不乐意，“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可嘟囔归嘟囔，还是乖乖洗漱，跟着何事出了门
图书馆里静谧清凉，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何事讲解起知识来头头是道，向圆圆托着腮帮子，眼睛盯着何事，两眼就是一阵迷糊。
不知不觉，就临近开学了。
两人一起去采购新学期的文具。
文具店里琳琅满目，向圆圆挑花了眼。
拿起这个橡皮觉得可爱。
看到那支铅笔又爱不释手。
何事则在一旁耐心地帮忙参谋。
“这个本子纸张好，写起来顺滑。”
“这支笔出水流畅适合记笔记。”
说得头头是道。
升入初中，向圆圆和何事依旧在同一所学校，不过分在了不同班级。
九月的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出胶水味，向圆圆踮着脚在攒动的人头间张望。
后颈突然被冰镇汽水罐贴住——这是他们惯常的打招呼方式。
“何...”她雀跃转身，指尖还残留着汽水珠的凉意。
却看见少年臂弯里搭着三四件不同款式的秋季校服。
穿百褶裙的女生们举着分班表围成月牙形，球鞋锃亮的男生正拍着他肩膀说什么，那枚银色校牌在他指间转出熟悉的光弧。
向圆圆捏紧书包带后退半步，喉咙突然像含了颗青杏。
明明上周还窝在他家地板上拼乐高的人，此刻站在香樟树的阴影里，连校服第一颗纽扣都系得规规矩矩。
一节语文课上，老师要求同学们分享假期趣事。
乖乖的向圆圆第一个举手，她绘声绘色地讲起暑假和何事放风筝的经历。
她比划着七月正午的烈日，没留意后门玻璃外晃过的身影。
“何同学用函数算风速超酷的！”她脚尖不自觉地轻点地面，仿佛又踩上河堤松软的泥土。
“最后风筝线缠住他手表，我们追着跑过三个麦田圈...”
教室突然响起暧昧的“哦——”，前排女生转着笔冲她挤眼睛。
向圆圆这才惊觉自己说了太多何事。
粉笔灰突然呛进鼻腔，激出眼角一点水光。
走廊传来教导主任的咳嗽声，后窗缝隙飘进半句薄荷味的轻笑。
课间操结束后，向圆圆正准备回教室，突然被何事叫住。
何事一脸坏笑地递过来一本笔记本。
“听说你语文课上大放异彩啊，给，这是我新整理的语文笔记，好好学着点。”
向圆圆一听，又羞又恼，伸手就去抢笔记本，“你还说，都怪你，我被人笑话了。”
何事灵活地躲开，挑挑眉，“这怎么能怪我呢？我这是在帮你，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两人正打闹着，何事班上的一个男生走过来，调侃道，“何事，这是你小女朋友啊？”
向圆圆的脸更红了，冲着何事喊，“你快解释清楚！”
何事却不慌不忙，嘴角噙着一抹笑，凑近那男生耳边低语了几句，男生一脸恍然大悟，笑着跑开了。
向圆圆狐疑地看着何事，“你跟他说什么了？”
何事眨眨眼，“秘密，不告诉你。”
虽然两人不在一个班，但放学回家还是一块。
夕阳下，影子把两人拉的老长。
梧桐叶第二次铺满校道时，向圆圆发现自己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何事的表情了。
初二开学才两周，他的校服袖口已经短了一截。
少年骨骼拔节的脆响似乎就发生在昨夜，校服袖口已经缩在腕骨上方两指，露出青竹般的脉络。
向圆圆牵着何事的手，晃了晃，“何事，你能不能走慢点啊。”
何事一愣，“我走的很快吗？”
向圆圆都快把脸挤到一起了，“嗯，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海拔差已经形成代沟了？。”
何事茫然的回头，这才发现小姑娘还保持着初一的身高，发顶堪堪蹭到自己肩膀。
皱了皱眉，“好，我走慢点。”
又看着那张小脸，不由的着急，“你怎么了？脚疼的话我背你。”
向圆圆摇摇头，“不是，就是肚子疼。”
何事眉皱的更深了，蹲下身把人背了起来，“中午就和你说了，冰淇淋别吃太多。”
向圆圆有气无力的嚎啕着，“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
何事叹了口气，摇摇头。
好在学校近，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到门口把人放下，玄关的声控灯骤然亮起。
何事盯着掌心晕开的血迹踉跄后退。
生理课幻灯片在脑中闪回，喉间泛起铁锈味。
“血！”向圆圆的惊呼炸开寂静。
何事耳尖瞬间烧红。
钥匙串哗啦坠地。
这是向圆圆第一次看见何事颤抖的指尖三次对不准锁孔。
门开时还带起风差点掀飞茶几上的便利贴，兰女士潦草的字迹在吊灯下晃荡。
“儿啊，我和你妈临时出差，记得照顾好自己和圆圆啊。”
后面还跟着，一句“别欺负人家，否则后果自负。”力透纸背，一看就是他亲妈陈女士写上去。
向圆圆蜷在玄关瓷砖上抽气，疼痛如潮汐漫过小腹。
何事脖颈瞬间漫上绯色，却仍绷着声线，"别怕。"
他抱起她，安慰着她。
“你这是初潮了。你忍忍，我给你去找找药和卫生巾。”
吞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喉结滚动的阴影落在锁骨。
向圆圆一下也明白了何事手上的血哪来的。
催促着，“我知道，那你快去洗洗手，给我找药吧。”
她疼得不行了。
卧室台灯暖光里，少女看着少年翻箱倒柜的背影。
医用剪刀碰倒玻璃瓶的脆响，手机下单页面弹出的粉色包装，额角细汗折射着微光——原来游刃有余的何大学霸，手指也会把药盒捏出凹痕。
他擦着少女额头上的汗，“等你好点的时候在换裤子吧。我给你买了新的卫生巾。”
向圆圆缓过来点了，掏着一大袋子的卫生巾，“何采购员，你到底是买了多少啊？”
何事喂着姜茶，“多买一点还不好。”
“哦——”向圆圆拖着音调，盯着何事满头的汗，伸手擦了擦，“你刚吓死了吧。”
“别用手。”何事把纸塞进她手里，眼神镇定，“生理课上都学了有啥好吓的。”
向圆圆学着何事的话，‘有啥好吓的~’。
戳了戳那支通红的耳廓，“那你紧张什么？”
“你痛傻了吧？”何事出门的脚步一乱，差点撞上门框，“我这是模拟急救演练。”
从小到大何事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向圆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看到何事露出那么一丢丢不淡定的马脚。
她扯着嗓子在后面喊，“那麻烦何医生下次演练的时候，别同手同脚走路，更别撞到头了。”
门外的何事脚一滑，摇摇头，这死丫头，刚刚怎么没疼死她。
远在西北的兰芷柔收到何事的消息，【二妈，圆圆初潮了，有什么需要照顾的？】
兰芷柔仰天长叹，拍了拍身边的陈清雯，“雯啊，你儿子真是太那啥了，简直比我还要像妈，你说这儿子怎么生的？”
陈清雯看了一眼短信，哭笑不得，“估计是上辈子欠你的闺女的，不过你放心，我儿子照顾人还是有一手的。”
兰芷柔大手一挥，“我儿子我什么时候不放心？”
随后回复消息，【儿啊，这也不是啥大事，你们周末好好休息就是。】
何事看了信息毫不意外，转身进了屋就看着从卫生间从来的的向圆圆。
横手抱起就放到沙发上，“根据《生理健康手册》第九十九条，女生生理期要减少体力消耗。”
向圆圆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何事煞有其事的忙前忙后，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