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幽暗宁静,阳光从河面折射下来,在泥沙上留下琉璃一样的斑点。
几只河蚌躺在长满水草的石头上,蚌壳一开一合,成串的气泡带着细细弱弱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听说郦珠娘娘要搬走了。”
“为什么?郦珠娘娘当初为夺这处洞府,受伤可不轻。”
“你闭关去了吧,昨天的事不知道?河神归位了,郦珠娘娘的洞府离水府这样近,万一哪天河神发怒,娘娘岂不是首当其冲?”
“我当然知道河神归位,可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来河神也不会多管吧……”
正争吵着,河水突然一阵波动。
几只河蚌抬头,就见远处一道红影由远及近,顿时大惊:“是昨日那条红龙,快快藏起来!”
啪,啪,啪,张开的河蚌纷纷合上。
似乎听到这边动静,红龙前行的动作一停,朝这边飞来,落在地上变作个身穿红衣头顶双角的女子,身边还跟着条短头短身的肥鲶鱼。
女子盯着几只河蚌左右打量,面露思索。
被这目光扫过,最边上一只河蚌抖了抖,呱哒一下滚下大石,咕噜噜滑进下面水草丛里。
这女子,自然是秋缘。
她抱胸站定,淡定盯着几只河蚌,开口:“不要再装了,我有事找你们,快点出来。”
河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中间一只张开条细缝。伴随着气泡滚滚,有声音传出来:“龙君有何事吩咐小妖?”
“吩咐不至于,就打听个事。附近有只蚌妖,叫……”说到一半,秋缘卡住,转头看旁边鱼大。
鱼大凑近:“郦珠。”
“……叫郦珠的那位。”秋缘继续,“你们应该都认识吧?”
郦珠是附近最厉害的蚌妖,河蚌们自然知道。中间河蚌一开一合:“不知……龙、龙君,找郦珠娘娘何事?”
“说说话罢了。” 秋缘淡道,“麻烦你帮忙传个话,就说河神找她,让她来这里一趟。”
河蚌抖个不住:“河……河神?”
秋缘点头:“我就是。”
几只抖个不停的河蚌瞬间一僵,而后几乎同时,包括滚进草里的那只,都蚌壳一张,迅速往相同的方向冲出去,只在原地留下几串气泡。
秋缘眨眨眼。
她转头看鱼大,怀疑:“这些河蚌,能把那位郦珠叫过来吗?”
鱼大也不敢肯定:“或许?”又奇怪:“河神怎不打上门去?让这些小妖传话,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你就不懂了吧?”
秋缘叹息着,坐在旁边石头上。有小鱼凑过来亲吻指尖,她摊开手掌,任其在指缝中嬉戏,“贸贸然上门去,她万一以为我们是去砸场子的怎么办?”
鱼大眨眨眼:“难道不是?”
被秋缘一拳敲在脑门上:“都说了我们是文明妖,怎么能动不动就砸别人场子?把你以前的那些糟粕想法都收一收!”
抱着头上肿起的大泡,鱼大眼含热泪:“是……可若对方不过来怎么办?”
“若不来,就是不认我这个河神。咱们就不必客气直接上门,安分的就放,不安分的就关。先礼后兵,不外如是。”
又说要文明,又说要直接上门。鱼大脑子都转不过来,晕晕乎乎点头:“小妖明白了。”
一人一妖在石头上坐了好一会儿,就在秋缘以为自己出师不利,第一次出门就要动用武力时,几只河蚌消失的方向就有动静传来。
抬头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阵亮瞎眼的光。
秋缘手盖住眼睛,透过指缝,才勉强看清,一身材婀娜的白衣女子飞快游过来,衣袂飞扬,身上头上挂满珍珠,四射的宝光能闪瞎人的眼。
她游到石头前面不远便就停住,看见秋缘,面色肃然理理衣上褶皱,伏跪在地:“小妖郦珠,见过河神。”
看满身气息,确实是蚌妖无疑。
秋缘侧身,避开这一礼。
然后抬手一挥,周围水浪翻涌,凝成一只手掌将人扶起。
“不必多礼。”
说完,她像之前打量鱼大与玄酉一样,仔细打量眼前这只女妖。
比之鱼大,她气息凝实不少,比之玄酉,却又差上许多。
可身上血腥煞气却趋近于无,只看人形时,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装扮华丽的人类女子。
秋缘清清嗓子:“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郦珠缩手缩脚站着,目光怯怯,咬唇道:“自然。”
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玉牌,躬身举过头顶:“这是小妖先前得到的一件宝物,名为留影玉,献给河神。”
秋缘:……
不是,这怎么就到送礼物环节?她是说了什么给了对方这个错觉?
这样想着,她看看鱼大,试图找到答案。
鱼大却眼睛一亮,也不知是如何会意,点点鱼头,然后摆尾游过去,衔住郦珠手中玉牌举到她面前:“河神,请~”
语气十分谄媚。
秋缘:……
她咬咬牙,闭眼擂一拳出去。请个大头鬼啊!
鱼大嘤一声,抱住自己鱼头。
秋缘从他鱼鳍里拿过玉牌,转头看旁边郦珠。
身为一只妖怪,她的人形自然修得十分出众,细眉细眼,蹙眉时眼睛水汪汪的,衬着袅娜纤细的身材,端得是弱风扶柳我见犹怜。
也正因如此,秋缘再开口时,声音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一点。
“不用紧张,”她道,“我叫你来,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
郦珠福身:“河神尽管开口,小妖定知无不言。”
“听说你是河蚌成妖?”
“是。”郦珠点头,“小妖本是漓水珠户放养的河蚌。天长日久,得月华滋润,才开了灵智,化形至今已有四百余年。”
“你平日里除了修炼,喜欢做些什么?”
郦珠脸颊红红,道:“小妖爱美,平日极少出门,无事就喜欢磨些珍珠,用来穿戴披挂,装饰房屋。”
原来是个手工宅女。
秋缘点头表示赞扬,继续:“你气息纯净,这在河底十分稀有,想来极少杀生,这又是如何坚持的?”
问到此处,郦珠脸颊更红。
“此事说来话长,”她双掌握拳,按住胸口,目光盈盈向上,表情甜蜜:“小妖刚化形时得遇一妖,仪表不凡,风姿无双。小妖对之一见钟情,后来才知竟是水府功曹素青大人。”
“小妖多番打探,才从一个水吏口中得知,素青大人志在飞升,没有想找伴侣的打算。”
“大人志向高远,小妖肯定也不能拖后退。这些年便一直坚持清修,以盼能跟随在大人身后……”
秋缘收敛着眉毛,听完这话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家伙,这妖怪居然还是个恋爱脑啊?
不过,能为了偶像而积极向上,也挺励志的。
素青,若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前水府的值礼功曹,原身是条白蛇。
白蛇?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旁边鱼大。
却见鱼大两腮鼓鼓,双鳍捏拳,炯炯大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对上秋缘目光,他大声喊道:“什么风姿无双?那分明就是个骗子!”
不好!
偶像当面被嘴,粉丝肯定抓狂。
转头再看郦珠,果见她脸上的可怜柔弱瞬间不见,瞪着鱼大咬牙切齿:“血口喷妖,看你黑不溜秋,定是嫉妒素青大人雪白无暇!”
鱼大不为所动,只以二字为剑:“骗子!”
郦珠有样学样:“嫉妒!”
“骗子!”
“嫉妒!”
“……”
二妖互不相让,越争越近,额头斗牛一样碰在一处。
骂战眼看就要升级。
秋缘大喊:“停!”
二妖一顿,立时退回原地,狰狞表情几乎同时收起。一可怜娇弱,一憨萌可爱,变脸之快好比翻书。
“你。”秋缘表情严肃,指指鱼大,“旁边去,先别碍事。”
鱼大扁扁鱼嘴,垂头游到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去。
原地只余秋缘与郦珠。
秋缘转头,看郦珠表情不安捏着手指,柔声开口:“所以……你安家在水府附近,也是为了离你口中那位素青大人更近一点?”
郦珠脸红点头。
秋缘:“既然如此,为何要搬家?”
郦珠一愣,嗫嚅着:“昨晚……小妖曾上水府拜访,却不得召见,故以为河神不喜……”
昨晚?昨晚自己除了睡觉,还干嘛来着?
秋缘恍然:“我昨晚出门了。”
她伸手,将手里玉牌递过去,“好了,拿回去吧,既然好不容易才住在这里,就继续住下去吧。”
郦珠一愣,看看玉牌又看看秋缘,眼圈瞬间通红,凝出两泡热泪:“河神……不喜郦珠,所以不肯收下礼物?”
秋缘:……啧啧,这美人落泪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算了。
她叹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占你便宜。”
然后掏出之前从珊瑚座下捡的几颗珍珠递过去:“我跟你换。”
这珍珠莹润饱满,周身宝光内敛,甫一出现,便夺去所有人目光。比郦珠身上珍珠都要耀眼。
郦珠眼前一亮,“这是南海的鲛珠!”
她伸手想要接过,却又犹豫。见秋缘笑着点头,就飞快拿走:“多谢河神!”
忙活半天,这一趟结束。
离开大石头,秋缘带着鱼大继续往前,往下一个妖怪所在而去。
一路河道宽阔,水流平缓。河面游船来去如织,在河底留下巨大的阴影,像一座座悬空的岛。
缕缕丝竹伴着轻柔婉转的唱曲声透过水流传来,许多还没化形的小鱼小虾藏在水草里,听得如痴如醉。
扑通——
一块糕点掉下来,慢悠悠往水底沉下,洇出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向上扑腾,浅浅的桂花香在水中弥漫开来,米点大的小鱼成群而来。
鱼大尾巴一摆,抢在所有的小鱼之前,嘴巴一张。糕点吞进肚里,他腮帮鼓鼓,飞快跟上前面红影。
一路岸边人影摇晃,食物的味道不停传来。鱼大仰着脑袋边走边看,哈喇子顺水流了好远。
突然,前面红影一停。
鱼大刹车不及,直直撞上去,额头一痛之后,被一双手拎着提起来。
“你在看什么?”秋缘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岸上看,水面搅碎映在上面的人影,隐隐绰绰不太真切,“想上去?”
鱼大轻轻挣脱她的手,两腮非常不科学地浮上两团红晕:“小妖听说,岸上凡人的食物非常美味。”
说罢,又失落低下头:“可惜我人形修得不好,不能随意上岸,否则就会招来许多凡人喊打喊杀。”
想起他那肉山一样的人形,秋缘点点头:“确实不能吓人。”
鱼大失落垂头。
“不过……”她话锋一转,拍拍鱼大脑袋,“我们解决完附近妖魔,回来时可以上去看看。到时候,我给你施个障眼法就不会吓到人了。”
鱼大眼睛大亮,尾巴乱摆:“多谢河神!河神英明神武,聪明可爱,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哪里学的那么多成语?”
话虽如此,秋缘嘴角却不由自主上翘,她转身往前走,边道:“走吧,快点把事做完,到时候我们叫上玄酉一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