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仪仗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

如果朝堂上的大人们是鸭子,那么得等到两日之后,这江春水才会漫溢到京城的大街小巷,为百姓所感知。

因为那一天,是“长公主”盛装归京的日子。

“我们要抬着一架空轿子进城吗?”

京郊的皇庄内,蓝眼睛的异族少女围着一顶四面透风的软轿团团转,一会儿撩起织金的纱帘,一会儿拽拽悬垂的流苏,对这顶华美异常的轿子好奇得不得了!

花雀操着不甚标准的中原话,眨巴了两下眼睛:“公主不是早就进京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布置它呢?”

“你知道什么?”平日里看上去极为和善的圆脸姑娘,严肃地板起了脸,“殿下可以不参与,我们却不能不把她的排场拉起来!她可是大周最最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怎能这般无声无息、没有昭告天下就静悄悄地回了宫?”

“中原的公主原来是这样的呀。”花雀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虽一直知道赵姮是公主,却从没见识过这么隆重的出场呢!

一旁的立夏温温柔柔地笑:“她呀……我们离开时轻车简从,她一直觉得像灰溜溜地跑路,惦记了好几年,就想替殿下找补回来呢。”

立夏与小满,也就是方才的圆脸姑娘,都是从宫里出来,打一开始就跟着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前者是专门为长公主诊治的医女,后者是照顾长公主日常起居的人。

在自己的职司范围内叫主子受了委屈,不管是什么原因,小满都觉得是她的失职。她平常表现得落落大方,心里可一直攒着这股劲!

为了有一个完美的开场,小满甚至延了一日才进京。

她把到处乱跑的花雀抓回房间里,换了身仙气飘飘的宫裙,又为花雀点上一颗朱砂痣。

“这是什么?”花雀想碰一下额心,被小满抓住了手,“别碰,小心弄花了。”

湛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她才发现,原来大家不止裙子换做了一样的,每个人的眉间都还有一个殷红的圆点。

“看上去倒有些像公主呢!”花雀道。

“嗯?几日不见,一来便听见一只小鸟在唤我。”

木樨清雅的香味袭来,花雀听到清脆的环佩之声,而后是一根手指挑起了自己的下巴,一双美目促狭地与之相对:“哎呀,我还是第一次见花雀扮成这副模样呢。”

“公、公主?”花雀傻了眼,“你不是在宫里吗?”

“怎么?在宫里就不能出来了?我又不是被关起来的鸟儿。”女子轻挑地摩挲了一下花雀的下巴,那张脸与赵姮一模一样,却始终透着股怪异。

“等一下!”花雀咬她一口,挣开她的手,“你不是公主!你是流姝!”

“哦?”

“你身上的粉涂得太白了,人也似没骨头般倚着靠着,熏染的花香太浓了,可即便这样,也没遮住你原来的味道。”

“什么味道?”

得知自己要当轿子上的摆设、长公主的替身,流姝特意静置了几日,没有涂抹任何香膏,就这样也没躲过花雀的狗鼻子吗?

冯十八娘在旁边嗤笑一声,插嘴:“骚狐狸的味道。”

流姝擅长易容,以前混迹于三教九流,沾染过不少劣习。冯十八娘直来直往,被她狠狠地戏耍过两回,就结下了过节,每次见着她,总要出言讥讽。

——但也没多少机会嘲讽。

因为流姝总扮作其他人,无声无息地从她们身边路过,只要她不故意作怪,冯十八娘从没认出来过!

倒是花雀的鼻子灵,抓住她好几回,她也更喜欢去戏弄花雀一些。

按照流姝的说法:太容易被骗,就没意思了嘛!

小满要料理的事情最多,吩咐完其他人,又看到她们几个在这里,走过来叮嘱流姝:“进了城门以后,你就坐在轿子里不要动了,坐得端庄一些,切记你代表的可是我们殿下,不要丢了她的脸面。”

“知道了。”流姝懒洋洋地理了理衣裳,就准备上轿,走之前戳了戳花雀的脑门,“我才没有涂粉呢,这就是我本来的肤色。还有,我是特意将破绽漏给你——”

论人心,最是八面玲珑的小满也比不过她,只是她懒得与人结缘,才一直这么混着。

流姝回眸一笑,学着宫里的叫法:“要是太像了,小满姑姑就不会找我帮忙,而是天天惦记着如何除掉我这个隐患了。”

小满正色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流姝只是摆摆手,才不管她怎么想。

一切安排妥当,她们这支三百人的仪仗队,就浩浩荡荡地闯入了京城。

宽阔笔直的主干道上,早有皇城司的人清肃了道路,拉起一根根长绳,把围观的百姓拦在车马行进的范围之外。

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轿子,以及重重纱帘下模糊的人影,人影端坐在轿中,不为风动,不为人动,真像是一座宝相庄严的白玉观音像,令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换了真的赵姮,反而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演的就是人们心目中的高贵公主。

流姝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们为什么不干脆搬座石像呢?是嫌太重了吗?非得在这折磨她,其他人都可以在外面玩,只她必须干坐着。

外面确实很热闹。

小满弄了个“雨露均沾”的噱头。

她把车驾两旁行走的侍女排成了三列。

最外面的那一列,一手托着素净的瓷瓶,另一只手拿着桂枝沾水,洒向周围,时不时地将花蕊也甩出去几粒,沾得人淡淡馨香。

居中的那列,则挎着竹篮,向两侧抛掷绢花,既是天女散花,也能叫沾到福气的人得些实惠,无论是自己簪上还是卖了换钱,都能叫接花的人心情愉悦。

最里面的那些人也在抛东西,抛的就不是花了,而是甜丝丝的桂花糖。铜钱大小的糖块裹了一层纸,免得落在地上脏污,又因有点分量,可以扔得比绢花更远,叫挤在外面的人也开心一下。

长公主的仪驾一路走着,有些人就跟了一路。

一边跟,一边还喊着吉祥话:“谢谢长公主殿下!”、“长公主真是菩萨心肠”、“公主娘娘长命千岁!”……

小满明明可以坐到车上,却偏要和其他人一起撒花。听着那些吉祥话,她不由得笑弯了眼,那张小圆脸更加喜气洋洋。

她还得顺便照顾花雀,免得这个过分跳脱的混血小姑娘走丢了。

花雀在看那些人的脸,尤其是年轻姑娘们的脸。

“好奇怪呀。”花雀很纳闷,“为什么京城里的人喜欢点朱砂?其他地方并不这样。”

“因为很多父母相信,这样能够保佑她们的女儿健康平安地长大,一生都过得如意幸福。”

小满对着其中一个点了朱砂的女孩,做出祈福的手势,再从臂弯的花篮选了只最衬对方的颜色,亲手赠了过去。

对面的姑娘腼腆一笑,同样祝福她:“吉祥安康。”

走过去以后,小满继续与花雀叙说:“我听说,公主很小的时候,总在生病,陛下便时常令人祈福。长到七八岁以后,就看不出病弱了,甚至比同龄的贵女们还要活泼健康许多。

“于是大家开始传,说她是个福泽深厚的,哪怕出生时命运多舛,长大了也会变得健康又聪慧。有些父母就想沾点福气,学着她的样子,在额头点妆。

后来真的变好了,很多女孩出生时孱弱,像是留不住,点完朱砂却慢慢地好起来,最后健康长大。点朱砂便成了京城特有的祈福习俗,殿下多年未归京,我猜有些人压根不知道这事的来历,只是这么流传着,就这么做了。”

花雀摸了摸额头,也不知道自己摸对位置没:“真的这么神奇吗?”

“我是这么相信的。”小满说,“但殿下说,是因为父母的期待,她们才会度过厄难,顺利平安地长大。”

小满看着这边,立夏则守在另外一侧。

作为医女,她喜欢扬起桂枝、洒下甘露的清爽感,于是专注于这类驱邪祈福的自创仪式,遇到顺眼之人,还会轻轻地将枝叶递出去,让沾染的水滴准确无误地点在人家眉心。

——也不管会不会花了人家的妆。

立夏注意到一个抱孩子的妇人,跟了好长一段路。

望闻问切,医者擅长辨认他人的面色,她也很容易发现,那妇人眉目之间怀有忧色,不像其他人,跟着只是为热闹或者多捡些东西。

她发现她会追逐那些水滴,甚至有意用怀中的孩子接住,便靠了过去,在妇人离她最近的时候伸出手,借着扬枝的动作,探了一把小孩的脉。

果然是生病了。

立夏摸了摸那孩子的脸,妇人刷的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她轻柔地笑了笑,念出治疗孩子的药方,得到对方千恩万谢的连连俯身。

“你也要治。”立夏也给她摸了摸脉,“好生调养着,才能更好地养大你的孩子。”

她不担心妇人会记不住药方,因为人群中也有她们的人,已经跟在妇人后面一起离开了。

能够进宫的只有三百人,进城的却不止三百。多出的那些散在车队外面,和周围百姓混作一团,既提防着可能的意外,也能在需要的时刻帮把手。

靠近宫门,百姓们都已被拦在了后头。

流姝从轿子上跳下来,换了张不引人注意的脸,总不能到皇宫守卫面前,她还顶着赵姮的面貌吧!被人当作歹人了怎么办?

一起跳下来的,还有冯十八娘。

花雀永远是好奇宝宝:“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既是公主,自然需要人护卫在旁。”

其实是不喜欢热闹,藏在帘子后面躲清净。虽然和流姝相看两厌,但她只要不说话,冯十八娘也可以当她不存在。

皇宫对其他人是新奇,对小满和立夏来说就是怀念了。

南明宫的小花园,听见动静,赵姮早有预料地抬头,拿着鱼食站在桥上,对她们微微一笑:“回来了?”

一时间竟有时光倒流之感,叫两人潸然泪下:“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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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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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后,长公主开始垂帘听政
连载中咸鱼玛奇朵 /